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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坤】八点档(下)



 

周末对陈立农来说是有一套固定模式的。

晚上去网吧通宵玩游戏,然后第二天一直睡到饿醒,出去门口的小饭馆吃一份套餐,然后去超市为下个星期买足够的粮食,一股脑塞进冰箱,给妈妈打一个冗长的电话,然后趴在床上看一宿球赛,最后捏着遥控器开着电视机沉沉睡去。

星期天再被饿醒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他晕晕乎乎爬起身把衣服全塞进洗衣机,对着镜子边茫然的欣赏自己睡肿的眼睛和鸡窝似乱蓬蓬的头发边满嘴泡沫的刷牙。在洗衣机隆隆的轰鸣声中他蹲在冰箱前面拖出一堆原材料,穿着一个可笑的画了正在喝豆奶的小黑猫图案的卡通粉色围腰,细细致致弓腰切菜切肉,菜板和菜刀间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渐渐取代了洗衣机的轰鸣,很快陈立农周围就会摆一堆装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丁块丝粒的碗碗碟碟,他转身打开抽油烟机,拧开煤气灶,火光闪耀照亮他的脸,他很熟练的把那一大堆五彩缤纷的丁块丝粒在油锅里翻炒,上芡调味勾汁。他把一道菜装在盘子里,然后又忙忙碌碌的去做下一道菜,旁边的炉子里炖着一锅鸡汤,油腻的香味飘满整间厨房。

他专注于下刀的力度倒油的多少芡粉的浓稠味精的鲜度,他随手揩掉脑门上快滴进炒锅里的汗滴,然后探头小心夹起一块鸡肉,吹散腾腾冒起的热气,放进嘴中细细咀嚼,皱着眉头琢磨肉是否鲜嫩是否还需要加盐。他急急匆匆关掉炉火,抬身去上面的橱柜拿一个大碗,身子一倾差点碰倒灶台上的酱油瓶。他手忙脚乱把酱油瓶放回原位,然后又去看电饭锅里的米饭有没有煮好。等他把那么大一张餐桌摆得满满的然后很满足的坐下来吃饭时,太阳已经由下午两三点的灼热变成了临近黄昏的斜照。

他喜欢在星期天的下午做一下午的饭,做饭可以让他觉得忙碌充实,他在做饭的时候可以忘掉很多东西,比如忘掉他的菲薄的薪水,忘掉那些无所事事的周末,忘掉永远不见人影的室友,忘掉某些人和某些事。

他很慢地吃,伴随着电视机里唠唠叨叨的广告,吃完饭照例还剩一大桌,然后他把每个盘子都包上保鲜膜,塞进冰箱,洗碗刷锅,踱到阳台去抽一根烟。

待到七点过太阳完全落下去,他就随便捞一件体恤,关掉电视机和灯,锁上门去酒吧。

 

他去酒吧稍微早了些,酒吧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狂暴的音乐吓得一个趔趄,酒吧的桌椅还堆在一边,卜凡老板正在酒吧中间拿着个扫把很自我陶醉的跳舞,表情很酷动作很娴熟,只是和过高的身子加在一起所造成的不协调感让陈立农实在很想笑。

卜凡也看到了陈立农,笑呵呵停下了动作,跑到吧台后面把音乐关小,扔掉扫把招呼陈立农:“来LEO,帮我摆下桌椅,今天免你一瓶酒的单...”

于是陈立农就过去帮他抬桌子搬椅子,然后坐在吧台的高椅子上一转一转的跟卜凡瞎扯,渐渐人多了起来,于是陈立农也不扯了,走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喝那瓶打工赚来的酒。

August今天来得特别晚,他穿了一条挺随便的牛仔裤,上身一件长到大腿的黑色体恤,领口从左肩划下去,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和线条优美的锁骨。头发如同陈立农第一天见到他那样中分微卷,前面的碎发遮住了小半边额头,依然画着淡淡的眼妆。

一切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可是陈立农却觉得隐隐的不对劲,因为August没有笑,眼神有些仓惶。

他抬身想给August打招呼,却见August直接钻进了卜凡的吧台里面,然后抱着一箱子酒就杀向了自己坐着的沙发。

“LEO,啊,LEO你终于来了,前两天怎么没过来?”August仿佛这时候才看到陈立农,他照例很高兴的跟陈立农打招呼,然后指着那一箱子酒说:“我们喝酒吧,我请你喝酒。”

陈立农完全不明所以,他记得August是不喝酒的,至少不会论箱喝,因为周锐说过August的胃不好,那现在这是个什么状况?

卜凡也急急匆匆追过来,August一看他,先用身子把酒护住,撅着嘴说:“你不能不许你酒吧的客人消费啊!这一箱酒我订了!”

卜凡哭笑不得,靠着陈立农小声对他说:“这家伙这两天不对头,前天晚上12点过了突然跑进酒吧,也是这么直接搬走我一箱酒,吐得那个一塌糊涂,最后实在没办法,我打电话叫周锐过来,他抱着周锐哭,问什么也不回答,吓跑我一堆客人...”

卜凡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陈立农在努力消化卜凡描述的故事的过程中,这么优雅一个人,这么沉静一个人,居然能醉到这份儿上。

August根本不理睬卜凡的唧唧咕咕和陈立农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飞速变化的脸色,他自顾自给两个杯子倒上酒,瞪卜凡一眼,扔一句:“快自个儿做生意去!”然后把一个杯子往陈立农手里一塞,把自己手里的杯子往陈立农的杯子上一碰,然后说:“干!”

陈立农完全呆滞状看着August把杯子里的酒很费力的一饮而尽,揩了揩顺着嘴角流下来的液体。然后又倒了一杯,照样自顾自往陈立农的杯子上一碰,“干!”然后又灌了下去。

“见面三杯为敬,这是规矩。”August还在往杯子里倒第三杯酒,那头的卜凡急得几乎要跳起来,陈立农听到他完全不顾及自身形象和酒吧形象的大嚷:“LEO!拦住他!拦住他!”

陈立农总算回过神,按住August的酒瓶,把自己正抽着的一根烟塞进August嘴里,夺过酒杯,把他拉进沙发:“我们慢慢喝啊慢慢喝,慢慢喝才能喝得久嘛,”陈立农好声好气的哄他,“你先缓缓,我陪你喝到明天早上。”

连干两大杯,August着实也有点晕,顺着陈立农的摆弄缩到沙发上,一大口一大口的吸烟,烟灰到处乱弹,陈立农正好抬头看到卜凡濒临崩溃的杀人目光,赶紧拿起烟灰缸在August手边伺候着。

August抽完烟,烟头也不掐灭直接往烟灰缸里一扔,保持蜷成一团的姿势伸长胳膊去够桌上的酒杯,实在够不着干脆就近拿过陈立农手上的杯子,交待一句:“你用我的杯子。”然后小口小口的就着杯沿抿酒。

卜凡偷闲过来看情况,看August很乖的样子,于是很放心的跟他开玩笑,说:“今天干嘛要听这么吵吵的音乐了,好多客人跑来提意见,吵走了好几桌,你可得赔我损失。”

正在放着的音乐是一个女人撕心裂肺跟着音乐随意的嚷嚷,August瞪大眼睛又撅起嘴,说:“你可不许换音乐,今天LEO在呢,我等会儿在买你两箱酒!”

“哎哟大爷您还是别买了...我不要这损失了。”卜凡哭笑不得转身去忙乎。August在沙发上扭扭身子,转头对LEO说:

“这女的叫courtneylove。她老公是涅磐的那个主唱kurt cobain。他们结婚了。后来kurt cobain恨这个世界,于是他自杀了,然后courtney love就疯疯癫癫的,你说他们相爱么?但是他们结婚没人祝福他们,都觉得是一场闹剧,但是他们有了一个女儿,现在那个男的死了,那个女的疯了,他们女儿的眼睛很蓝很漂亮,漂亮的就像他爸爸的眼睛一样...”

August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混混乱乱唠唠叨叨,陈立农颠三倒四听懂了个大概。August显然是古怪的过了头,那个涅磐爱情故事讲得声音越来越轻,头越埋越低,陈立农一直盯着他瞧,August瞅他一眼,说:“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又不去自杀,我又没有疯。”他停顿了一会儿,一段极为暴躁的旋律好容易缓和下来,August继续说:“你说要有多么撕心裂肺的回忆才能唱出这么撕心裂肺的感情?我算什么,我甚至都还没有开始...”

听不懂了,陈立农没法搭话,他喝干一杯酒,从August的那箱酒不客气地掏出一瓶给自己倒上,他们俩就坐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一片沉默之后,August突然说:“什么才叫开始?怎么样才算开始?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很幸福。没有开始我现在也会觉得难过啊...”

“LEO,我白天上班,我每天早上去上班的路上我就想,恩,我为什么要上班?那个大房子,那个大房子里面没什么人认识我,也没什么人需要认识我,我不认识什么人,我也不需要认识什么人,我和那些人就是见面点点头,我连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脸都对不上号,我在单位里没有朋友,恩,我本来有一个朋友,可是他最近忙着和一个傻不啦叽的人谈恋爱,连带自己也变傻了,也不理我了。总之,我很孤独,我越孤独我就把自己缩得越紧藏得越深,缩得越紧藏得越深我就越孤独。然后呢,然后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多可爱啊,他就像一束正好照进我洞穴中的阳光一样。我不想要失去这个阳光,可是他却突然不理我了,为什么呢?我想了又想,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啊,那么他为什么不理我了呢?我本来想抓紧他,看来我就是不应该这么不自量力,也许我注定了就是不会享受阳光的人,阳光本来就是抓不住的。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陈立农喝得晕晕乎乎的也没去想August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看August泫然欲泣的样子,于是抽了张餐巾纸给August,August猛得捂住眼睛,说了句我去厕所,然后站起身,扶了一下沙发背,偏偏倒倒往酒吧后面走去。

难怪喝这么多酒,原来是遇到爱情问题了,可怜的小子,陈立农看着August的背影,迷迷糊糊的想,他惯性的伸手去那个箱子里面掏酒,发现居然已经没有酒了,他望着面前大理石台面上一堆酒瓶,拼命想难道这些酒都是被他喝掉的,但是实在想得很没有章法,他一会儿又想到August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一会儿又想到在单位门口那张和别人接吻的单纯笑脸,一会儿又想到August遇到了感情问题所以酗酒,一会儿又开始琢磨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陪着August也喝那么多酒。

为什么自己也要喝那么多酒呢?

他突然发现August还没有从厕所回来,时间太长了,无论他是想上厕所还是想吐这时间都太长了。于是陈立农自言自语问自己一声:“会不会出事儿了?”然后又自言自语的回答:“他喝那么多,别真出事儿了。”完成了这个问答,陈立农站起身去厕所找August。

推开厕所门,他立刻听到有哽咽声从一个隔间里传来,他用力去推那个隔间门,结果门并没有锁,他把自己推得一个趔趄,又差点被地上伸长的一条腿给绊一跤。

August坐在地上,靠着瓷砖墙面,没有吐,埋着头,陈立农伸手想把他抱起来,被他很激烈的把手给拍掉了:“别碰我,别扯我,我自己来。”

于是陈立农等着他自己来,他撑了几下也没把自己撑起来,于是抬起头看陈立农,可是他的眼神根本对不上焦,倒是眼泪又滚滚的落了下来。

陈立农吃了一惊,赶紧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提起来抱在怀里。August脚下打滑的扭了几下,然后就老老实实在陈立农怀里不动了。

“奇怪了,”August说,“我平时...平时都不会哭的,恩,我...我只在周锐,恩,周锐面前哭,恩,你别动...等等...等...我晕。恩,我在别人面前不哭的。可是为什么我在你...你的面前就忍不住呢?”

陈立农本来就能喝,被这么一闹清醒了多少。他把August带出了厕所,和卜凡一起给他喂下去一杯茶。

“我看你还是把他带回家吧。”卜凡皱着眉头和陈立农一起瞪着瘫在沙发上的August,“我家太远了,总不能就把他扔在这酒吧里睡吧。”

陈立农倒也无所谓,他和卜凡累出一身汗,把August给搬到自己的家,他想了想,把August丢到自己的床上,自己去洗了澡,然后窝在旁边的沙发上昏昏欲睡。

他隐约觉得August还在时不时地哽咽,在他坠入睡眠的黑暗的悬崖的前一瞬间,他仿佛朦朦胧胧的听到August嗫嗫嚅嚅地说:“为什么不理我了?我什么也没做错,他说他喜欢我。我们...我们甚至都还没见过面呢...”

 

陈立农被手机的闹钟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觉得头痛如裂外带腰酸背痛。

他先是吃了一惊,以为家里进了贼,又很是费神思量了一会儿为什么贼会睡在自己床上而自己却睡这个令人腰酸背痛的小沙发。

他好不容易想起了昨天那个混乱的夜晚。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关节,刷牙洗脸,然后挪到床边看August,August把自己缩成一团,面对着墙壁,看不到表情。陈立农只记得August为情所困了,然后喝醉了,跟自己说了很多话,还哭了,但是August到底跟自己说了啥?

他模模糊糊记得August是要上班的,于是他去推August,搡了半天,August哑着嗓子迷迷糊糊的说:“恩~别闹,让我睡...”

声音沙哑的挺性感,陈立农回想起他以往清亮的嗓门,忍不住要笑。

“喂,你不上班了么?!”

“嗯~~不去了~~...”

August把头塞进毯子里。陈立农一看时间已经快迟到了,懒得理他,嘱咐了一句走的时候关好门,匆匆忙忙穿鞋出门。

出门的时候再看一眼August,他已经又睡着了,陈立农带上卧室门的那一刹那,August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声“陈立农...”

“益农?益农是什么?”陈立农没听真切,不明所以的耸耸肩,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天气有些暗沉,一场雨就在黑压压的云里头挂着,要下不下。陈立农在路上走着还好,到单位一坐下来对着电脑,脑袋顿时又隐隐疼了起来。

他撑着下巴皱着眉头,用一只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实在疼得厉害就闭着眼睛用手压着太阳穴,一时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天昏地暗。

下午时分主任送过来一份稿子,陈立农强打精神哼哼唧唧的接过来,随手一翻,不是那本关于建筑采光的书的翻译稿,陈立农心想着是蔡徐坤接了个另外的急件,心里也没多在意。

编辑了几页,陈立农觉得有点不对头。

以往那些清爽的批注和娟秀的笔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随手涂鸦的乱七八糟的记号。翻译也不是很流畅,念起来拗口,有些段落根本看不懂。

陈立农有些惊,心里头有种隐约的害怕被其他纷杂的各种念头压起来,却越来越膨胀开,将他的心拱得乱七八糟。

他拿起文稿去找最后一页,文稿太乱,他头太疼,心里太慌,他翻了好几次都没能把最后一页给扯出来。

那种害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陈立农也没有工夫去压抑它,于是更加肆无忌惮从他的心脏向上蔓延一直抵到他的嗓子眼。

然后,他终于在那堆翻译中找到了最后一页。

然后那种害怕在他的体内突然迸发开来,炸得他的脑子嗡嗡乱响。

最后一页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写。

陈立农努力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有些茫然捏着那叠稿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去摸鼠标。

那个内部系统很快打开,在一大堆浩若烟海的名字里面,陈立农急急得拖着鼠标,睁大了眼睛。

他找不到蔡徐坤的名字。

没来上班?是生病了么?陈立农刚刚找到一个理由,但是很快就自我否定了。

如果仅仅是没有来上班,那个系统中的也会有名字,只是名字呈不在线的黑灰色。可是现在,蔡徐坤的名字从这个系统中,从这个单位里消失了。

这意味着什么?陈立农觉得自己没法解答这个问题。他想起了上个星期星期五晚上走廊尽头北面那间办公室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光,他想起了楼下的豆腐包子某个古镇灿烂的阳光,他随即又想起了那双单纯的眼睛那个透着幸福光彩的笑容和浸着世界上最甜蜜蜜汁的甜蜜神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掏出了蔡徐坤最近的那一份文稿,蔡徐坤说“我们见面”,蔡徐坤说“我会一直等下去”。陈立农愣怔的思考:如果他当时怎么样也许会怎么样,他本来是不是应该怎么样而实际上他没能怎么样,他要是那么样做到底对不对,他现在这样做了到底有没有错,他还能做些什么,他还需不需要做些什么,想来想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外面的雨大了起来,陈立农呻吟一声把头埋进了那一堆稿纸中。

 

他是被一个大婶推醒的,他茫然地看着大婶兴奋的脸,大婶对着他唾沫横飞:“陈立农啊快去后勤部搬月饼!”

“啊?”陈立农不明所以。其他人开始叽叽喳喳:“这不快中秋了么单位给我们发月饼每人一盒包装看上去还挺高档就算自己不吃也可以送人陈立农我们办公室就你一年轻小伙子快去把月饼搬回来据说还有一箱梨子给我们分你要一次搬不完就搬两次哦呵呵呵呵呵...”

陈立农被吵得头都要裂开,随便应付着跟着哦呵呵了一番,赶紧逃出了办公室。

后勤部的阿姨看到他,交待了一句你是编辑部的吧你们办公室有八盒月饼一箱梨全在那个办公桌后面堆着你去数数然后搬出来在这里签个字。

陈立农答应一声蹲到办公桌后面去搬东西。趴在办公桌上刚要签字的时候,他听到背后的门又被打开了。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很活泼的响起来:“张姨我来拿月饼!”

他眼睛的余光只能看到一个身材的剪影,但是这个剪影已经让他手心发热起来,他稍稍一侧头,立刻看到了他烂熟于心的那张笑脸。他目瞪口呆,他第一个念头是蔡徐坤原来在单位多半是电脑坏掉了第二个念头是我该什么表情比较好噢不对他不认识我是谁我不需要有什么表情第三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蔡徐坤怎么还是笑得这么甜?

自己不是已经很多天没有理睬他了么?自己不是直接放了他鸽子么?他不是说喜欢自己么?他不是要见面要自己当男朋友?他不是每天和自己在纸上写着那些比谈情说爱更加温暖甜蜜的絮叨么?

那他为什么现在还笑这么甜?

陈立农觉得蔡徐坤不应该笑的,尽管陈立农知道蔡徐坤有另外一个人可以微笑拥抱亲吻但是陈立农还是觉得蔡徐坤不应该笑的。他应该伤怀应该黯然,他应该像陈立农现在一样,头疼欲裂,烦躁不安。

陈立农也觉得自己自私想法甚至有点卑劣,那过去的两个月中俩人间的絮语,对于陈立农来说是一段那么甜蜜的时光,那么蔡徐坤就没有理由这么笑一笑就可以随便忘记。陈立农始终不肯承认蔡徐坤也许只是因为在单位无聊拿他一个傻乎乎的新人取乐,但是他又不敢上前一步拦住那张单纯的笑脸说一声你好蔡徐坤我是陈立农。

陈立农经常觉得自己确实挺傻乎乎的,比如他其实从来没有确认过他看到的那张脸到底是不是蔡徐坤,他只是看到了,然后感受了,最后认定了。内心的认定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一旦认定了,这在内心里就变成了一种倔犟的真相。他又经常觉得自己其实挺胆小的,他目睹了一个拥抱和一个亲吻,于是他被吓住了,也许本来他就搞不清自己和蔡徐坤这种建立在细长笔尖和菲薄纸张的感情到底属于什么,于是他干脆就在原地停下来,距真相只隔一层朦胧的塑料膜,真相影影绰绰,但是足以成功地阻止他不再前进,他怕自己一脚踏破那层塑料膜,面前就会是不尽的深渊,一脚下去,永无天日。

陈立农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发白还是发红,他低下头一笔一划签自己的名字,突然想到蔡徐坤接下来就要在自己的名字下面签名,心里又是一惊。他一笔一划签名,手虚浮得笔在纸上几乎画不出痕迹,于是他又用力起来,尖锐的笔尖几乎刺破纸张。

然后他听到那个张姨笑着对身旁的人说:“哟,灵超啊,怎么又是你来做劳力,你们办公室那几个人真是懒死了。”

灵超?陈立农正写到最后一笔,手一滑,圆珠笔在纸上滚出好长一条笔迹,一直拖出了表格的外面。

他有些手足无措捏着笔,看着那拖出了表格边缘的深蓝色印迹,身旁的人的声音还在叽叽喳喳的响:“哎哟,有什么办法,我才来嘛,又是他们弟弟,当然得干活,嘿嘿,等明年有别的新人来,看我怎么欺负他们...”

张姨有些奇怪的看了愣在那里的陈立农一眼,扯过登记簿看了看,说:“噢,陈立农是吧,没关系没关系写错了没关系,我们也就是象征性的随便签个名,灵超,你别乱拿,这是陈立农他们编辑部的,你自个儿去那办公桌后面抬。”

 

陈立农抱着一箱梨子,上面横七竖八摞着八盒月饼,他靠在后勤部门外的墙边,听着里面那个人大声和后勤部的人寒暄,他能够想象那个人会带着怎样一种笑容顾盼神飞,他听到里面“灵超灵超灵超”的唤声响成一片,大声的谈笑直直钻进他的脑门。

他的视线被高高摞起的箱子盒子挡住,他甚至看不到昏黑的走廊。他突然很无厘头的想要是那个人从办公室里出来而自己没看到怎么办,于是他蹲下身想把这一堆箱子盒子放到地上,可是他突然又想万一那个人走得太快自己还要去重新抬起这些箱子盒子到时候追不上怎么办。

他想东想西想一些他自己都认为很可笑的问题,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懵懵懂懂没有搞清为什么那张笑脸那个人从蔡徐坤变成了灵超,他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那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和那个人说些什么。

雨突然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砸在地面上砸在屋顶上砸在窗檐上砸得世界一片喧嚣,陈立农的头又开始疼起来,脑袋里仿佛有只虫子,随着噼里啪啦的节奏在他脑袋里突突跳动。

然后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听到那个人说张姨再见,他看到那张晃眼的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陈立农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拦在了那个人面前,那个人有些诧异,盯着陈立农看了一眼,眼睛一汪深潭似的,嘴角勉强还维持着一丝笑容。

“嗨,恩,你好。”陈立农弯腰把手上的箱子盒子扔到了地上,想了想,接过那个人手中寥寥五个月饼盒和一兜梨子,也一并放到地上。

那个人有点被吓倒,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愣了半响说:“你,你是编辑部的吧,我以前好像看过你,你叫什么?陈什么农?”

陈立农心沉一沉,说:“我叫陈立农,你叫灵超?灵超?”

“是啊。”

“你是翻译部的?”

“是啊。”

“你是翻译部的,但是你叫灵超?一直都叫灵超?”

“当然了,”灵超乐了,“我打娘胎出来就叫灵超,诶,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儿吗?”

陈立农抿着嘴唇,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让他几乎听不清灵超的话,灵超的嘴唇一张一合,他的心就一点一点往下沉,他皱着眉头想,可是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让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那么多那么多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蹿来蹿去,可是他偏偏一个都抓不住。

他终于开口,迟疑的问,嗓音带着藏都藏不住的绝望:“你喜欢吃楼下的豆腐包子吗?”

“不喜欢,”灵超干脆的开口:“我喜欢吃他们家的大肉包!”

陈立农嘟囔了一句对不起不好意思谢谢你,然后抱着他那一大堆箱子盒子,向走廊深处,落荒而逃。

 

陈立农回到办公室,大婶们呼啸着扑到他身上,瞬间他手里就只剩了一盒月饼和两个蔫不啦叽的梨。

视线不再被阻挡,他有些茫然的坐回自己狭窄的转椅,外面的树梢在大雨中颤抖,陈立农几乎能看清楚每一束雨柱的形状。

那层影影绰绰的塑料膜最终还是以这么一个想都没想到的方式破了,薄膜后面真相所散发出来的光线太过于强烈,陈立农甚至没有时间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

就如同任何一个俗气的反转剧,人们内心认定的真相总是穿着那么扭曲的外衣,一旦被撕开,世界天翻地覆。

故事反转了,世界天翻地覆了吗?

陈立农不喜欢反转剧,他觉得真正的生活就是行云流水或者一潭死水,反转只是电视机里面八点档才会玩的花样儿,骗得一帮小姑娘梨花带雨或者欣喜若狂,在八点档之后躺在床上幻想自己的生活也能如此的跌宕起伏。

陈立农并不觉得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了,他不想笑,但也不至于呼天抢地,他不想哭,但也不至于心如死水,他动心了,他伤心了,他喝多了,他头疼,然后他发现自己认错人了,他把一个人弄丢了。

如果他从一开头就不会认错人,他也就不会伤心,如果没有这个隐藏的反转,这个故事根本不会发生。

很奇妙,很费解,很郁闷,但是能怪谁。

陈立农去点开那个系统,把名单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反复的看反复的看。他想找到蔡徐坤的名字,那个隐藏在一堆名字后面那是依然闪烁着光芒的普普通通的名字,他想把自己心目中那张单纯的但是属于别人的笑脸和蔡徐坤这个名字剥离开,然后在下一份文稿后面写蔡徐坤我想见你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或者他可以直接在那个系统中点开蔡徐坤的名字然后写“我们中午一起去楼下吃碗牛肉拉面吧,陈立农^-^。”,然后按出那个他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发送键,然后在他们耗时最短的一场对话中,和蔡徐坤同时在走廊的两端开始微笑。

可是他确实找不到蔡徐坤的名字了。无论是闪烁着的还是黑灰色的,蔡徐坤的名字从那么一大堆的名字中间消失了。

他还记得刚才第一次发现蔡徐坤的名字不在系统时心提到嗓子眼的慌张,记得在后勤部办公室发现那张单纯笑脸出现那一瞬间的释然,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让他顾不上思索自己心脏的位置,只是,当现在他发现蔡徐坤真正的消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和蔡徐坤的之间被这个反转破坏的无可救药,他对蔡徐坤的微笑的回忆被这场大雨肆虐的面目全非,当他惊觉自己甚至连蔡徐坤的笑容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时,他的心一直下沉下沉,中间那段距离出现的真空让他无所适从,他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可是由心脏下坠的真空还是存在他的体内,所有的氧气血液都从那片真空旁掠过,无论什么都填补不了。

他又编辑了几页文档,再不想看那个狗屁不通的翻译稿,他随便把图往文档里面插,工作效率惊人的让自己都觉得可笑。然后他又去点开那个系统,很茫然的滚动几圈鼠标,然后又烦躁的把那个窗口关掉。他拿出手机,噼噼啪啪地打字“我弄丢了一个人”,然后他把手机号码簿翻了一遍,却不知道能把这条短信发给谁。

他捏着手机,茫然的左右四顾,他已经找不到人可以说话了。

 

陈立农下班回家,发现屋子的东西摆放有些不同,兜了一圈才想起来August在这儿过了一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打开冰箱,冰箱里面还有好多昨天的剩菜,他把菜都热好,摆了一桌子,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吃。他搔搔脑袋,把刚热好的菜又重新包起来塞进冰箱。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很无意识的跟着电视剧的字幕念着男女主角的对白。痴男怨女悲情伤怀的,破大一点小事儿也能哭得个死去活来。陈立农连予以鄙视的兴趣都没有,不一会儿就呵欠连连。

磨蹭到八点过,他起身去酒吧,顺便把月饼和梨子用塑料袋一兜带去给卜凡。卜凡看到有好吃的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转身塞给陈立农两瓶啤酒。

星期一,人也不多,角落的沙发还空着,陈立农就坐在高脚椅上,趴在吧台上看卜凡百无聊赖的拿张脏兮兮的抹布擦吧台,擦了一遍又一遍,吧台几乎都要被蹭掉一层皮。

卜凡擦了一会儿,终于把抹布一扔,和陈立农面对面的趴着,开口问:“August怎么样?”

“我上班他还在睡,我下班他已经走了。”

卜凡哦了一声,半响说:“那小子怎么回事,平时看着冷冷清清洒洒脱脱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什么人物有本事把他闹成这幅德行。”

“嘿嘿,是啊。”

早就过了August经常出没的时间,陈立农隔不了一会儿就抬头去看钟,絮絮叨叨问卜凡“他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来。”

“论理他是应该每天来的,”卜凡说:“不过论理他是不喝酒的,所以他连着这么几天酩酊大醉,要不来也很正常。怎么,你找他有事儿?”

“我就想和他说说话。”陈立农搔搔头,笑笑,卜凡也笑了:

“跟他说话?你干吗跟他说话?他就一哑葫芦似的,戳半天也开不了口,跟他说话还不如跟我说话呢,说吧,你想说什么?”

“我弄丢了一个人。”于是陈立农就说了,瞪大眼等着卜凡的回答。

卜凡正埋头整理一叠纸箱,头都不抬闷声闷气的说:“弄丢了就把他找回来呗。”

靠,真是没有建设性的意见,陈立农翻了个白眼,他在心里想要是自己对August说August会怎么回答呢?也许对他笑一笑,然后对他唠唠叨叨没啥逻辑的介绍音响中放着的歌和歌手。

当然,那些笑和絮叨也没什么建设性。但是陈立农依然愿意去给August说话。

这是为什么呢?也许那些笑和那些絮叨连带August这个人,都脱离了陈立农所熟悉的世界,也许和August在一起,陈立农可以忘记那些烦忧他困扰他的一切,也许在笼罩着August的那种宁静而孤独的黑暗里,陈立农也可以找到让自己安心的东西。

然后August就进来了。卜凡远远地招招手,说:“哟,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August过来在陈立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过陈立农手边的啤酒想喝,皱皱眉头又放下,自己去倒了一杯白水,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已经看不出来昨天狂饮滥醉的样子了。

“嗯,今天本来不想来的,”August说,“可是我觉得应该给LEO说声谢谢。”

他转身对着陈立农,还没开口居然罕见的红了脸:“那个...”

“哎,喝醉了也很正常...”陈立农企图安慰他,自己忍不住抿着嘴想笑,于是August脸更红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拍桌子:“我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哎,反正我喝醉了我也不记得,你要听到什么全部忘掉好了。昨天咱俩是分开睡的吧?嗯,在一起睡也无所谓我估计我醉着你也占不了我啥便宜。那个,谢谢你把我拖回你家啊,你家挺干净的,不过你衣服该洗了,堆一大盆了,天气热小心发臭。”

陈立农第一次听到August说如此大一段话,而且还是如此,如此“世俗”的话,估计卜凡也第一次听,两个人均圆睁双眼一脸发现大八卦般的欣喜表情,August被看得毛骨悚然,偏偏这里又没有沙发给他躲进去,于是很严肃的左右看了看他们俩,把水杯一扔,说声再见我明天再来,转身就逃出门去了。

陈立农被这段小插曲逗得开心,于是也不再白喝卜凡的啤酒,还给卜凡一瓶,看看时间不早了,也就拍拍屁股准备回家。

连同他家院落和酒吧的那条小巷子本来就狭窄,再加上停着一排车,更加拥挤,左右两边已经被斑斑驳驳的墙面,只能在路灯的照耀下显露出本身的红色,一些藤条从红墙里面的院子里伸出来,在路灯的打照下在墙面和地面上印出很鬼魅的花纹。

陈立农小小声吹着口哨,把手插进兜里,身子一晃一晃的,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

然后在前方就有一个拐角的地方,突然地上多了道瘦瘦的影子,一个清亮的声音唤到:“LEO。”

本来思维已经散漫到不知道在火星某个角落徘徊的陈立农吓得几乎一跳,他看着面前August笑盈盈的脸,没好脸色地喘了口大气:“靠,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LEO我不想回家,”August耸耸肩:“我能去你那里睡觉么?”

陈立农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不想回家?”

“他们都要来烦我,”August撇撇嘴:“连周锐都要来烦我,你看,我手机都没有带,我得消失几天,LEO,你让我先凑合一晚上,我帮你洗衣服做饭~”

洗衣服做饭?陈立农持怀疑态度的瞟一眼August的中分微卷和粉红色的眼影,又看一眼他的小胳膊和小细腿外加那一身妩媚的通常只会出现在女人身上的大格子衬衫,摊摊手。

“走吧,洗衣服做饭我看还是免了。”

 

陈立农看着August很熟练的进门开灯上厕所,然后到他房间的沙发上缩起来,陈立农和他面面相觑,这里毕竟不是酒吧,没有了黑暗的掩护,陈立农只觉得尴尬的很。

他讪讪的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去洗澡,回来发现August把电视打开,抱着膝盖很仔细的看一个女人在凄厉的背景音乐中哭诉。

哭诉的声音百转千萦,最后突然变成了嘈杂的广告声,August啪的关掉电视,看着陈立农说:“我也要洗澡。”

陈立农找了件体恤扔给他,然后自己躺在床上,听浴室里稀里哗啦的水声。

在他快睡着的时候,August大爷似的一摇一摆进屋了,穿着他的大体恤,头发湿乎乎的搭在额头上,衣服太大,搭在屁股上晃晃荡荡。

“我睡沙发就好,”August很主动地说,陈立农受够了在沙发上的腰酸背疼,于是也不跟他客气,找了床毯子扔给August,转身就要关灯:“不早了,睡觉吧。”

在灯灭掉的一瞬间,陈立农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正上方传来的压力感和温热的气息。

“LEO~”August的声音在黑暗里透着说不出来的悲伤的感觉,陈立农似乎能看到黑暗里微微颤抖着的那根声线。

“LEO...”August埋下头寻找他的嘴唇,陈立农吓得全身发僵,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August温柔的双唇划过他的下巴和嘴角,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那件August穿起来空空荡荡的大衣服垂了下来,扫着他的胸膛和上腹,让他颤栗的捏起了床单。

August的牙齿轻轻咬着他的下唇,然后抵开了他的嘴唇,shetou很灵活的钻进陈立农的口腔,吸吮缠绕。一只手摸上了陈立农的胸膛,慢慢下滑,在陈立农的小腹撩出一个圈,接着就要往陈立农的裤子里面伸。

陈立农被冰凉的手一刺激,突然活过来,他翻身就要坐起来,骑在他身上的August差点没被掀到床下面去。

他赶紧把August一手扯回来,August顺势躺倒在他旁边,噘着嘴很不爽的样子:“你干嘛啊~”

靠,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好不好。陈立农顿时由一腔的迷茫和惶惑变成哭笑不得,板着脸说:“你要干嘛?”

“我还以为可以和你玩一ye情,哪知道你居然还不肯...”August半真半假翻了个白眼:“看你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来,我这么个大美人你居然都不要...”

“胡说八道什么啊。”陈立农看着August的脸,August的表情保持着笑盈盈的撒娇模样,完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LEO我也睡床好不好?那个沙发太小了。”August突然换了个话题,抓着陈立农的枕头不撒手。

“随便,只要你别乱来就行。”

“我这么主动勾搭你都差点被你掀到床下,这么丢脸,谁还会继续做啊。”August撇撇嘴,把自己塞进了陈立农的被子。

陈立农伸手关掉灯,身旁的人在黑暗中微微呼吸,这么小的床挤了两个人,陈立农觉得自己有点出汗。

“LEO...”August突然唤他。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吧...我挺喜欢他的。”

“你们俩在一起吗?”

“不,我,我好像把他弄丢了。”

“好可惜啊,我也有喜欢的人。”August的声音在黑暗里颤抖:“可是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和他在一起。”

然后,他俩都沉默了。

 

这个世界上,谁缺了谁会活不下去?

陈立农就觉得自己还过得不错,那场大雨过去,气温也下降了,他每天穿件纯棉的衬衣和宽宽松松的牛仔裤,也不用整天汗流浃背,坐在狭窄的转椅上,面前的大窗户就大开着,秋日的阳光洒进来,脑门上会有一层细薄的汗珠,然后一阵风吹过,汗就被吹干了。

蔡徐坤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偶尔听到八卦妇女的闲聊,说有一个干了两年多的翻译辞职了:“明明还有半年合同期就满了,这么一辞职五千块钱的违约金就砸进去了,啧啧啧,何必呢。现在的年轻人啊,意气用事的很,一点都不考虑考虑这个钱啊...”

陈立农趴在桌上闭着眼,想让自己睡着不去听这些闲聊,可是耳朵不像眼睛那样想不看就不看想不听就不听。他把大婶们对蔡徐坤的败家行为的斥责听了个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起来似的,和大脑无法交流,他的思维和感情无法连到一块儿去,被自责和后悔纠缠的脱不了身。

蔡徐坤是因为他而辞职的,陈立农无论怎么想,最后也逃脱不了这个结论。那天晚上走廊尽头背面办公室门下面透出来的那道光在他的回忆中一天比一天变得凄惨而淡然。他更加没有勇气去看蔡徐坤以前那些残存在他身边的文档,他把这些纸张都塞到最下面的抽屉,压在一堆花里胡哨的时尚杂志和八卦报纸下面。

他依然每天为一个不知名的翻译的文稿进行编辑,偶尔查几个生词,更多的时候就把图片往文稿里一插了事,主任夸他对工作适应了工作效率明显提高,这让陈立农哭笑不得。

然后他依然每天一直在办公室坐到门卫大姐锁门,他不再每天下午五点钟下班时间去单位门口的角落里抽烟,不再去买那个豆腐包子。他偶尔会在走廊上遇到灵超,两个人会笑笑打个招呼,灵超还是一样单纯闪烁着幸福的笑脸,但是在陈立农看来,以前那道几乎让人不能直视的从笑容中散发出来的灿烂光芒已经消失了。

那道光芒,其实是因为蔡徐坤出现的啊。

 

奇怪的是,August也消失了。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的陈立农发现自己和August保持着让人非常安心的距离,August面对着墙壁,缩成小小的一团,睡得锁眉皱脸的。

陈立农爬起身,把August拉到床中间,August在睡梦中发出几声不爽的喉音,一蹭一蹭又蹭到墙角缩着。

知道August其实已经醒了,陈立农坐在床沿上拍他的肩膀:“怎么?又不上班?”

“嗯,不上。”August气若游丝,“没工作,我辞职了...”

类似于为什么要辞职辞职了你打算怎么办的问题显然不是陈立农应该问的,于是他把被子拖过去给August盖好,说那就好好睡吧,转身上班去了。

那个缩在墙角的背影是陈立农最后一次看到August。

他依然每天回家,秋日的七点钟,陈立农回家的路上已经是昼夜和灯火。他回到家,煮拉面或者吃剩菜,只要没有好看的球赛,他就起身去酒吧。

August再也没有出现在酒吧里。

卜凡也说,自从那天晚上过后,August就再也没来过。

陈立农没有再去坐那个沙发,他每次都坐在吧台前面的高椅子上,跟卜凡聊天。

“他怎么会就不来了呢?”陈立农经常在没话题冷场的时候突兀的冒出来一句。

卜凡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就回答一句:“是啊,怎么就不来了呢...”

陈立农显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的,他问:“难道你就没他电话?”

“没有。”卜凡摇摇头。

“但是你有周锐的电话,”陈立农突然想起来:“你说上次他喝醉了你打电话给周锐接人。”

“哎,那个号码就是从August手机里见过一次,还是将就着用他手机打的,谁去记这些号码啊。而且,就算我有周锐号码又能怎么样,难道打电话给他说本老板想August了让他速来本酒吧照顾生意?本来就只是个客人而已...他不来了就不来呗。”

对啊,卜凡和August本来就只是老板和客人的关系,就算有不一样的关心,可是也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走的关系。自己和August呢,那不过就是在一个酒吧里共用一张沙发的关系,他们连酒友都不算,从来也不会提前来个约,仅仅是在酒吧遇上了就会坐在一起而已,还通常话不投机。这样的关系,不也就也是说走就走的关系么,陈立农知道,不是人人都可以永远的在身边,不是人人都想抓就可以抓得住的,生活总是在改变,在社会上比起在学校里面,生活改变的频率更加频繁,他的生命中,将会人来人往,而真正驻留的,也许只有一两个,虽然目前,他还不知道这一两个人究竟是谁。

August的那个吻,手指在自己皮肤上游移的紧滞感,尽管只过了一个多星期,可是陈立农觉得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每每陈立农想起来,那个夜晚就如同蔡徐坤的那些语句一般,没有丝毫真实感地,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某一个角落。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谁缺了谁会活不下去?

 

按照我们熟悉的常规生活来说,陈立农就将这么继续过下去,这个故事将在他的记忆中变淡,然后他会忘记August和蔡徐坤,或者遇上无数个其它的August和蔡徐坤。

可是对于一出蹩足的八点档,这个故事显然不能这样完结。

于是在某一天晚上,陈立农在七点钟饿得头晕眼花准备回家吃拉面,出了办公室,他的目光被自动引领到了走廊唯一有灯光的地方。

走廊尽头北面办公室门下透出的灯光。

这个名词词组在这个故事出现了好多次,于是当陈立农又一次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心脏在他的胸口重重跺了一下脚。

于是他做了一件他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的如果的事,他走到了走廊尽头,腾从屋里流出的灯光上,然后拉开了门。

他有些时候会觉得很奇怪,整个单位里面,除了他自己的编辑部办公室和厕所,他觉得自己最熟悉的就应该是翻译部的办公室,因为他曾经和一个坐在这间办公室里面上班的人交谈了那么长的时间,几乎都要交谈成了情人。他还无数次在走廊那头看着这间办公室总是紧闭着的房门,他的脑海中还记得那么清楚那个晚上漆黑走廊中的从门下透出的一点点灯光。

可是,这居然是他第一次拉开这扇门。

在推开这扇门的时候,陈立农突然觉得他和蔡徐坤其实中间就隔着这么一扇没有锁的门,他可以从外面推开这扇门,蔡徐坤可以从里面推开这扇门,只要这扇门被推开,不管是朝外开始朝内,他和蔡徐坤的生活就都会改变。

世界会以另外一种样子运转,阳光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照耀,那个反转也会没有存在的必要性,可是那扇门在那么适当的时机,总是牢牢的关闭着,就算有影影绰绰的灯光流泻出来,可是他们谁也看不清彼此。

现在他拉开了这扇门,门里面灯火通明。办公室空空荡荡,只有角落的一台电脑在闪光。

电脑面前的那个人转过头看他,然后说:“啊,陈立农哥。”

“灵超,”陈立农有点手足无措的愣在门口,他在走到走廊着一头的时候究竟在奢望什么他在拉开门的时候到底在希望看到谁,他并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他又不知道蔡徐坤长什么样子,难道他希望看到一个脸上写着蔡徐坤三个大字的人对他笑,或者难道他只是希望看到一叠一叠厚重的稿纸向他呼啦啦飞过来,后面的署名都写着“蔡徐坤^_^.。”?

灵超看着他,表情有一点落寞和失望,于是陈立农结结巴巴的解释说:“我下班晚,我看到这边还有灯,所以我过来看看,怎么你还在加班么?”

“我不想回家。”灵超很突兀的说:“回家很无聊,其实我在这里没有家,我在老家的那个家才是家,可是我回不去,我想回去的,我好久没回去了,也许过两天周末我会找机会回去,可是我又不想回去,所以我就在办公室坐一坐,啊,都七点半了,我本来就想上半个小时的网然后出去找朋友玩,可是我突然联系不到他了,然后我居然都坐了两个半小时了也没有上网,我,哎,我给你说这么做什么。陈立农哥你是要来坐一坐还是现在回家?”

陈立农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灵超并不熟,也许灵超是他现在在单位认识的唯一一个人,可是他们关系就是在走廊上相视笑笑,他不知道该给灵超说些什么,他突然就想起灵超那个总是咧着嘴笑出一脸大牙的朋友,想起他们的拥抱和接吻,可是他又不能开口问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于是他只好沉默的在灵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便的左顾右盼,揣摩蔡徐坤当时的办公桌在哪里。

“这张桌子上全是灰。”陈立农艰难的开口说,他和灵超面面相觑却不说话让他觉得万分尴尬。

“是啊,那个人辞职了。”灵超说:“他叫蔡徐坤,你认识他吗?啊你肯定不认识的,你才来几个月,他啊,在单位都不怎么说话,就坐在办公桌前不挪窝,连中午饭都是我帮他去买。”

陈立农惊得差点从那张椅子上跳起来,是么?这就是蔡徐坤的办公桌?这就是蔡徐坤每天都坐着的位置?他左右看看,桌面上只有电脑键盘鼠标和一个文件夹,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他想打开抽屉看看他和蔡徐坤的那些来往话语是被蔡徐坤带走了还是留在这个发生故事的办公室里,可是就在他伸手的时候他想起来灵超还在旁边,他没有权利去打开一个陌生人的抽屉。

他和蔡徐坤究竟算不算陌生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俩互相熟悉到一个可怕的地方,可是也没有人知道他连蔡徐坤的脸都没有见过。

这样的关系,究竟算不算陌生人?

“我们一起走吧。”他对灵超说,“出去吃点东西,别老呆在办公室里,你们办公室通风不好,闷得慌。”

他又看了蔡徐坤的办公桌一眼,然后熄掉灯,重新关上了那扇门,走廊中间的大门口,灵超举着个手机给他照明,把走廊照得刺目诡异的苍白。

 

灵超和陈立农面对面坐在一家大排挡狭小的桌子前面,灵超把一碗拉面吃的呼哧作响。

“我啊,真喜欢蔡徐坤哥。”灵超被辣得直吸鼻子,口齿不清的说:“他也总说他在这个单位只有我这一个朋友。他不爱说话的,经常我都觉得他有自闭症似的,他每天都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偶尔还戴一幅黑色口罩,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走路的时候也总是弓着腰驼着背,头也不抬就盯着地板,他还经常怪我在路上遇见他也不跟他打招呼,靠,他那个样子太不起眼了,根本就看不到的嘛。”

灵超在陈立农的诱引下话题无限的往蔡徐坤身上扩展,陈立农如饥似渴的听,虽然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来完善自己心目中几乎有点淡化的蔡徐坤的形象还有什么意义。

“你可别以为他长得不好看,他长得可好看了,笑起来的时候白白的牙齿,眼睛弯弯的,而且颊边的痣特别好看,看上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心平气和起来。我最喜欢看他笑,所以我就跟他撒娇。哎,他脾气也狂好的,无论我说什么,他几乎有求必应,我来翻译院就比你早几个月吧,我第一眼就看上他了,虽然乍看上去有些冷漠似的,可是他善良的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东西都给别人。我这虽然也大学毕业踏入社会是个大人了,可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所以我总愿意缠着他撒娇。哎,这才几个月,我几乎觉得他比我爸爸妈妈还亲。”

“可是他为什么就走了呢?真是的,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给我说一声,我记得,星期五上班的时候还好好的,星期一我看他没来单位就给他打电话,他居然告诉我他已经辞职了。他为什么要辞职呢?他在这里干的这么好,他翻译又快又准确,他脾气好又低调没有领导会针对他。他说在单位里面没什么人认识他,也没什么人需要认识他,他不认识什么人,他也不需要认识什么人,他和那些人就是见面点点头,他连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脸都对不上号,他还说我最近天天和一个傻不拉叽的厮混,自己也变得傻乎乎的,而且也不搭理他了。其实我没有不搭理他啊,而且李洋一点也不傻的,我更不傻了!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个辞职的?...”

这段话听起来很耳熟,陈立农总觉得最近就有个人给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是他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和灵超一起走到大排挡那个小巷子的巷口,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摩托车上放着一个女人狂躁的嚷嚷声,在巷口暗沉的昏黑中,这刺耳的音乐突然如雷一般击过陈立农的大脑,一些琐碎的记忆稀里哗啦倾倒一地。

“LEO,我白天上班,我每天早上去上班的路上我就想,恩,我为什么要上班?那个大房子,那个大房子里面没什么人认识我,也没什么人需要认识我,我不认识什么人,我也不需要认识什么人,我和那些人就是见面点点头,我连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脸都对不上号,我在单位里没有朋友,恩,我本来有一个朋友,可是他最近忙着和一个傻不啦叽的人谈恋爱,连带自己也变傻了,也不理我了。总之,我很孤独,我越孤独我就把自己缩得越紧藏得越深,缩得越紧藏得越深我就越孤独。...”

他当时还说了什么来着?陈立农记不清楚了,那个夜晚,那个孤独的缩在沙发里面黯然喝酒的身影,那个暴戾的女声在背景中撕心裂肺的歌唱,那个在卫生间隔间里凄然泪下的双眼,越来越清晰,August曾经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哗啦啦在他脑海中如放电影一般掠过。

“你刚才说什么?”陈立农突然瞪大眼睛看着灵超,就差没有揪住灵超的衣领:“你说蔡徐坤笑起来脸颊边有一颗痣?!”

“呃,对啊...”灵超给吓一跳,“你怎么了?你认识他?”

陈立农不知道该回答认识还是不认识,有一些东西在他的大脑和头顶之间飘乎,他想把这些东西塞进大脑中好好想一想,可这些念头飘忽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怎么也抓不住,怎么也赶不上。

他突然觉得烦躁而难受,他对灵超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然后转身就想匆匆忙忙的逃开,灵超在他后面喊陈立农哥再见,他头也不回只是朝后胡乱摆了摆手。

然后他突然听到灵超很惊喜欢快地说:“诶?周锐哥?!”

周锐?陈立农呈慢动作般回头,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花枝招展的身影站在灵超旁边,摸摸灵超的脑袋:“灵超,你怎么在这里?我去你家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肯定把自己藏办公室了,我正想去你单位呢。怎么?吃饭了没?哥带你去吃饭。”

陈立农很不受控制的向他俩走过去,睁大双眼看着这个温和的人影,没错,是他在酒吧通过August认识的那个周锐,那个张扬的奇装异服的周锐,只是,周锐怎么会在这里?

“我吃过了,”灵超说,一抬头看到陈立农,便伸手一指:“陈立农哥刚才和我一起吃了拉面。”

“LEO?你怎么认识灵超?”

“周锐?你怎么认识灵超?”

“LEO是谁?周锐哥他叫陈立农啊,是我们单位的。”

陈立农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太有喜感,在小巷口昏暗的路灯下,本来三个毫不相干的人齐齐登场,两两相对时他们似乎都认识对方,当三个人同时出现他们才发现自己认识的那个对方根本不是别人眼里的对方。世界太小,人太多,当一个人总是顶着一个面具生活的时候,人会显得更多。

比如说,August和蔡徐坤,他们究竟是谁?

陈立农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他正站在一道黑色的帷幕面前,上帝开玩笑一般给他周围罩上了好多好多帷幕,罩上帷幕的时候他不知道帷幕的存在,可是现在他清晰的预感到上帝即将开玩笑一般把这些帷幕扯去。

扯去帷幕之后他会看到什么?

他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是期待看到什么东西还是害怕看到什么东西。他听到灵超撒娇的问蔡徐坤哥为什么不来,听到周锐说蔡徐坤生病了来不了又不放心所以让他来看看,听到灵超说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能出啥事儿,听到周锐说傻小子你当然知道我们不放心什么别这么假惺惺的装成熟装乐观。

他不太理解这两个人的对话在说什么,但是他就听到蔡徐坤这个字眼频繁从两人口中冒出来,于是他很匆忙的插嘴,对着周锐发问:“你认识蔡徐坤?”

“废话。”周锐奇怪的看他一眼。

“那...August呢?August怎么好久没来酒吧了?”

周锐更加奇怪的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灵超咋咋唬唬插嘴:“August?August是谁?”

“小孩子别瞎嚷嚷。”周锐推推灵超的脑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问陈立农:“LEO最近过的怎么样?”

 

交流不畅的三个人最终还是决定去酒吧坐着聊聊。卜凡看到自第一眼起就被自己认定是个大美女的周锐居然回来了,顿时欢天喜地要请他们喝酒,转头又被灵超噘着嘴的豆包脸吸引,乐呵呵的带小弟弟去喝饮料。

折腾了半天陈立农才和周锐在角落里那张沙发上安静的坐下来,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陈立农开口问:

“你是蔡徐坤的朋友还是August的朋友?”

“两个都是。”周锐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灵超只认识蔡徐坤不认识August,你只认识August不认识蔡徐坤。恐怕只有我既认识蔡徐坤又认识August。”

“那你更喜欢蔡徐坤还是更喜欢August?”

“蔡徐坤和August其实是一样的。”周锐伸手在空气中画出一个虚幻的人形:“我喜欢那个人,不管他是戴着蔡徐坤的面具还是戴着August的面具。他有些时候朴素有些时候妖娆,有些时候忧郁有些时候抽风,有些时候沉默有些时候话多,不过反正他都是那个人,笑起来好看,善良起来挖心掏肺,傻起来让人都受不了他,钻牛角尖的时候歇斯底里,让人想抽他又让人心疼他。不过就是一个人罢了,这世界上,谁不都有着一层两层的面具?”

“August,呃,蔡徐坤,呃,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医院里,他病了。”周锐皱了皱眉头:“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了,狂喝了几天酒,本来不能喝酒一个人,胃不好,再加上整天神神叨叨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也不好好吃饭,这下弄成胃出血,住了好几天院了。明天我带灵超接他出院,你要一起去么?我看在酒吧你们俩关系不错,以往也没见他会在酒吧里和一个人厮混。”

陈立农听着心疼,立刻答应下来,可转头就开始后悔,他该以什么名目去见那个人,他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August还是蔡徐坤?如果是陈立农把蔡徐坤害进了医院,那LEO能不能代表陈立农去给August道歉?

“诶对了,”在离开酒吧的时候周锐突然问陈立农:“你和灵超一个单位的,那你究竟认不认识蔡徐坤?你们俩天天一起喝酒难道就不知道互相是同事?”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陈立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更何况在酒吧里,我是LEO他是August啊~”。

送他们出门的卜凡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陈立农:“你上次弄丢的那个人找到没有?”

“找到了...”陈立农局促的搓搓手,“其实根本不需要找的。有些时候我会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傻。”

 

第二天周锐开着车来接陈立农去医院,一路上陈立农就听着周锐盘问灵超的那个叫李洋的傻不拉叽的朋友,自己坐在后座紧张的冒汗,沉默的开不了口。

然后在医院门口,他们看到了一个提着小提包的瘦削背影。

“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就在风口这么杵着?我都说了你就在病房里等着我来给你办手续啊。就算你要先出来你也进医院大堂坐着等,你这要再来个重感冒啥的我还得伺候你半个月。”周锐手忙脚乱给这个人披件大衣,紧紧搂着他似乎怕一晃神这个人就消失了。灵超欢呼一声扑进了这个人怀里,“蔡徐坤哥~”他叫道:“快回家,我让李洋给你做好吃的~”

这就是陈立农第一次见到蔡徐坤了。

陈立农有些发怔,眼前的这个人,穿着简单的黑色体恤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遮住了额头和耳朵,有一点点发梢从帽子下面露出来,下巴挂着黑色口罩,帽檐低得看不清眼睛的形状,有些些微的弓腰驼背,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的墙角里站着,存在感果然几乎为零。

陈立农在他身上找August的痕迹,唯一清晰的就是细看之下,他脸上遮不住的抿着嘴笑的饱满嘴唇和脸颊的痣。

“他笑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心平气和了。”陈立农想起来灵超在前一天晚上叽叽喳喳的声音。这说的没错,他一笑起来,周锐就没脾气了,灵超变成了一个嘟嘴撒娇的小孩子,阳光不再刺眼喇叭不再嘈杂人声不再鼎沸,陈立农的心里,突然间就心平气和了。

陈立农下车,站到周锐旁边,接过周锐从蔡徐坤手中夺过来的提包。“August,身体好点了么?”他对着蔡徐坤微笑,抬手打招呼,蔡徐坤抬起头从帽檐下瞪大了眼睛,半响迟疑的开口:“LEO?你怎么和周锐灵超在一起?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遇到周锐了,和他一起喝了酒,他说你病了,所以我来看看你。”陈立农上前单手搂过蔡徐坤,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稍稍退后两步,向蔡徐坤伸出了手:

“你好蔡徐坤,”他说:“我是陈立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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