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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坤】八点档(上)


 
俗烂言情八点档,没有H没有虐,甚至连故事本身也平平淡淡,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靠帅哥美人来给我们撑场面。


我们的帅哥陈立农正仰靠在他狭窄的办公转椅上,透过面前大窗户的窗帘缝隙看着外面发呆。阳光很刺眼,树梢突兀的指向蓝天,天上没有云,树梢在死寂的蓝天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纹丝不动,夏天的午后世界上所有东西仿佛都静止在烈日下蒸腾的灰尘中。


对着阳光瞪了太久,陈立农的眼睛几乎充满了泪水,他狠狠一闭眼,眼前依然是一片让人头晕目眩的金光。


背后一群中年妇女们正在起劲的聊八卦,叽叽喳喳的声音把陈立农的大脑吵出了一个真空,所有的声音从真空区外呼啸而过,真空区内只剩下他屁股下面的转椅,窗帘缝隙外面的蓝天阳光和树梢。


他面无表情的微张着嘴,惯性一般的闭眼又睁眼,睁眼又闭眼,每次睁眼的时候,窗外依然是纹丝不动的树梢直指天空,甚至连阳光都没有挪动一点角度。


从三流大学泛滥成灾的英语专业毕业过后,陈立农被家人想办法塞进这个人员冗余的大型翻译院,他比不得那些重点大学的英语高材生,单位领导碍着他家人找来的后台的面子,把他安排到了编辑部,每天的工作就是编辑翻译们翻译好的word文档,编辑一页一块二。他现在也不过工作了快一个月,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在这张狭窄的转椅上坐了一辈子,而且还将一辈子坐下去。


背后一个大娘突然开始炫耀自己从名牌大学毕业的名牌儿子正在一家名牌公司上班,干了俩月就没有在晚上10点之前出过公司大门。


“这才像个年轻人!年轻的时候就要拼拼命干事业,这样才有出息么!”大娘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周围一帮人唯唯诺诺。


陈立农把转椅来回小转半个圈,打了个呵欠,然后继续闭眼又睁眼,睁眼又闭眼。

午休时间结束,八卦妇女终于散场。陈立农伸个懒腰,伸手去拿那一叠翻译稿。


这是一份关于建筑采光的科技文章,一个多星期前主任把这稿子安排给他,总算结束了他每天上网的生活。这是他的第一份编辑活,主任说是一个工作了两三年的翻译做的。


“刚毕业的翻译错误太多,直接拿到资深翻译那里去修改,工作太多年的老油条翻译格式太随便,怕你看不明白。就这种工作两三年的翻译最好,翻译得不错,格式也整齐,编起来轻松,你还可以顺便学习一下英语。”


陈立农觉得这个安排很不错,纸质文档和电子文档都清清爽爽,纸质文档的空白处偶尔有翻译的批注,淡淡的墨水,清秀的字迹。他把原件和翻译稿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的看过来,就像以前在学校看教科书一样。


偶尔有热心大妈从他背后走过,会探头过去大呼小叫:“哎哟,你咋这么编辑呢,这速度多慢啊,你就把每张纸上的图片往里面一插就行了,不用那么仔细的看,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上头还有无数个校对呢...”


陈立农也特热情的冲人家点头,等大妈转身一走他又继续认认真真去读那份翻译稿的每一个字。主任说这翻译的是一本书,准备以后在国内出版,所以不着急,翻译要慢慢的仔仔细细的翻,他也慢慢的仔仔细细的编,没人要求他什么时候交,也没人催他,那份十多页不过一万余字的文档,人家翻译只做了四天,陈立农却编辑了足有一个多星期。

今天陈立农总算编辑到了最后一页,他发现文档的最后有一个淡淡的笔迹的签名,陈立农辨别了半天,龙飞凤舞花里胡哨的写着“蔡徐坤”。


“谢谢编辑~蔡徐坤^_^.。”


原来这个翻译叫做蔡徐坤。


陈立农突然开心起来,他为某个人编辑了一个多星期的稿子,现在突然这个某个人成了一个特定的对象,不是那个抽象的虚幻的工作了两年的翻译,而是一个名叫蔡徐坤的人,他向一个名叫蔡徐坤的人学习了一个多星期的翻译技巧,他仔细研究的翻译稿出自一个名叫蔡徐坤的人之手,这个蔡徐坤,还笑着谢谢他这一个多星期的编辑。这个蔡徐坤是不是整个单位第一个对他笑的人?


这份稿子还要还给翻译再作校对,陈立农在把纸质文档交给打杂的女孩子的时候,突然又把那叠纸扯回来,在蔡徐坤的签名下面写:


“不用谢。陈立农^-^。”

他们单位每天五点钟就下班,大婶大妈们掐着秒表呼啸而出,剩下陈立农一个人。


他一点也不想回自己租住的房,没有人陪他说话,回家一个人孤零零的对着墙壁还不如不回家。他继续在办公室上网,一直赖到门卫大姐把他赶走。到家需要步行半个小时,陈立农很麻木盯着地面看着自己的脚尖或者在单位门口买个包子边走边吃边东张西望,他在人群间穿来穿去,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而且面无表情,这让他也不由得步履匆匆且面无表情起来。


那个家连同他一起明明住了三个人,偏偏那两个人比陈立农还要早出晚归,陈立农住了一个月就见过他们两次。房子的门锁是新的,锁簧很紧,陈立农第一次试图开这个锁的时候甚至惊动了对门的居委会大妈。楼道里面没有灯,陈立农每次开门都用手去细细索索去摸钥匙孔的位置,然后把门开得惊天动地,可是他出一身臭汗好不容易打开家门,却依然只是拧开了一屋的黑暗。


然后陈立农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给自己煮一碗拉面,把劣质电视机打开让房间轰轰鸣鸣的响。他一般在电视机面前吸吸嗦嗦吃掉那碗拉面,然后在脏碗筷面前很缓慢的抽几根烟。看到电视机里面的八点档男女主人公开始念那些恶心人的台词,他就在碗里摁熄烟头,把电视机调到一个播广告的频道,在傻乎乎但是热热闹闹的广告歌曲的伴奏下去洗碗洗澡洗衣服。


今天在洗完衣服过后,陈立农照旧坐回电视机前碰运气寻觅有没有球赛可以看。可是当他用遥控器在电视机里按出一串梨花带雨的女主角时,他突然没来由的烦躁起来。他把遥控器扔到床上,踱到窗户边去看对面居民单元楼,每扇窗户都闪着灯光,陈立农能看到他正对面那户人家,两个老人坐在古旧的沙发上看电视,对面下方那户人家,年轻夫妻正在扯着尖利的嗓音吵架。


陈立农扭头看看自家黑漆漆的走廊和走廊尽头黑漆漆的另外两个房间,他又看看自己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异常脏乱的床铺和空空荡荡的房间,电视机里原本一个巧克力广告优雅的背景音乐突然变成了一堆大妈大婶聒噪不堪的洗衣粉广告。陈立农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扯出一件干净体恤穿上,摁掉电视,几步逃出了自己的房间。

夏天的夜晚并没有褪温,气温在树上的惊天动地的知了声中显得愈发灼热起来,陈立农走几步就去揩脸上的汗,一想到待会儿回家还要洗个澡,这两倍的水电费,让他不禁后悔自己一烦躁就冲动一冲动就跑出门来的举动。


他在居民区巷子的另外一个尽头的拐角处发现了一个小酒吧。


酒吧的位置很隐秘,招牌歪歪扭扭挂在一堆藤蔓植物中间,店主明显从来没打理过,招牌几乎被绿色延伸的枝丫给掩埋起来。大门是一推就吱嘎作响的木头大红门,木头湿得潮手,还有无数条大裂缝,让陈立农几乎担心这摇摇欲坠的门会被自己推垮掉。


酒吧里面装修很简单,简单的吧台后面坐了一个大高个,看陈立农进来,抬了抬眼皮算作打招呼,问:“喝点什么?”


陈立农还没来得及答话,大高个又说:“别跟我这儿点那些花里胡哨的鸡尾酒,我搞不懂,也没人给你调,要喝就喝啤酒,说吧,要喝啥牌子的啤酒?”


陈立农笑起来,说:“老板,我也搞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洋酒,你给我瓶百威吧,我就喝这玩意儿。”


陈立农提着他的百威在角落的沙发坐下来,酒吧生意谈不上好,零零散散坐了些人,看样子都是住在附近的,都穿着不甚雅观的背心撒着拖鞋。


老板一直在吧台角落里摆弄一堆cd,正在放的这歌陈立农从来没听过,很涩口的旋律,坚硬的男声用蹩足的英语随着旋律念叨着歌词,平板的旋律让人昏昏欲睡,时不时突然的一个转折僵硬的高潮又把人给吓一跳。


陈立农点着一根烟,盯着黑乎乎的地板,很无意识的随着音乐晃荡着身体。然后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兄弟,借个火!”


陈立农一抬头,烟就那么叼在嘴里忘了取出来,面前是一个男人,废话,尽管灯光昏暗而且陈立农那根没有从嘴里取出来的烟头烧起的缕缕青烟熏烤着陈立农的眼睛阻碍着陈立农的视线,但是陈立农还是能看出来面前这绝对是一个男人。


只是,为什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陈立农无法形容他当时一抬头的那个感觉,如果你给陈立农描述一个打扮得娘兮兮的女人,他会觉得恶心。但是面前这个男人柔顺的中分额发,若隐若现脸颊的痣,饱满的嘴唇,甚至于他的黑色的眼线他的红色的眼影他水润的红唇他纤细的腰身他身上那疑似于女装的褂子,都丝毫不会让陈立农感到恶心。


他的美不会影响他的帅,而他的帅更加的凸现了一个男人作为男人能够达到的美的极限。


也许陈立农发呆的时间长了些,面前这个男人自动自发拿过被陈立农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机,啪得打燃了含在唇里的一根烟,在火光闪烁的那一瞬间,那男人的水亮的眸子闪耀着奇异的色彩。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那男人吐出一口烟,居然很自然的在陈立农旁边坐下。


“是的。”陈立农点点头,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太过于美好,以至于陈立农觉得他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清香,这让刚才走得一身臭汗的他感到很不好意思。


“难怪你不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位置,我每天都来这个沙发坐的。”


咦?来找茬的?清香的空气突然变得险恶起来,陈立农不知道说什么好,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


“所以,你不介意我也坐在这里吧?”


刚才激昂突兀的音乐变得流畅起来,这气氛变化的太突然,陈立农差点被一口烟给呛着。


那男人也不理陈立农了,他更舒服把自己陷进沙发里,跟着那音乐小声哼哼。


“这支乐队叫做anyone's daughter,”那男人突然开口说话,本来又重新开始对着地板发呆的陈立农被吓了一跳。


“什么?”


“这支乐队,”那男人随便指了指空气,仿佛在黑暗中正有音符在那里蜿蜒,“德国乐队,叫做anyone's daughter,八十年代的老乐队了,你觉得不好听是吧,可是我很喜欢。”


陈立农不知道说什么,随便点点头,那男人好看的大眼睛一直瞅着他,瞅着瞅着,突然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你长得真好看,真帅。”


“你也很漂亮啊。”陈立农顺嘴说道,说完才想起来这又不是往日在酒吧搭讪的小妹妹,他居然夸一个男人长得漂亮,尽管那是事实,可是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好歹也不能说出来。


他等着那男人生气,谁知道那个男人听了居然得意一笑,不以为忤。


“我叫August。”那男人说,“你叫什么?”


“我叫LEO。”陈立农回答。

LEO是陈立农随便想的英语文,代表着男人能达到气魄。当陈立农发现这个名字特别能讨女孩子的喜欢时,便在网上或者酒吧里将这个名字作为泡mm的必要工具之一。


而他在酒吧里对着一个漂亮的男人说自己叫LEO,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心理?
第二天当陈立农在燥热的午后照例对着窗帘缝隙中的阳光睁眼又闭眼时,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酒吧的那段“艳遇”,于是他闭上眼,用手挡着眼睛,在影影绰绰泛着朦胧的金光的黑暗中,空气中似乎又流淌起那涩口僵硬的旋律,那张已经有点模糊的有着漂亮笑容的面孔在黑暗中时明时暗的烟头后面若隐若现,一个很清亮的声音含着笑意跟他说“我叫August。”


August,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呢,正如同这个名字背后那个特别的男人。

这一天主任又给了他一叠翻译稿,依然是清清爽爽的电子文档和纸质文档,依然是淡淡的墨水和清秀的笔迹,陈立农迫不及待去翻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那个花里胡哨龙飞凤舞的签名:


“你是第一个答复我的编辑呢。蔡徐坤^_^.。”


陈立农很开心。他感到自己在这个诺大的深不见底的单位拥有了自己的秘密,那些八卦妇女都不知道的秘密。他和一个翻译通过这样的方式交谈,他认识了一个除了那些八卦妇女以外的一个人,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是名叫蔡徐坤的人。


单位里有一套内部交流系统,每个人的电脑打开后就自动登入这个系统,在里面可以查到每个正在单位办公的人的名字。


陈立农在一大堆浩若烟海的名字中看了好多遍,终于找到了蔡徐坤这三个字,这是一个多么普通的名字啊,普通得一眼看过去几乎都让人注意不到。
那么在这么普通的名字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陈立农盯着电脑屏幕想。越是普通的名字,越是可以让他花更多的时间去琢磨。如果名字叫蔡美丽,那他的思维必定会局限具体到一个美人,如果名字叫蔡正直,他的必定会想到一个老古董。但是蔡徐坤,这种放四海皆准的名字,这种大而化之的名字,这种简单的抽象的名字,背后到底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漂亮么?他难看么?他强壮么?他瘦弱么?他幽默么?他抽烟么?他喝酒么?他会在中午坐在转椅上对着窗外发呆么?


陈立农在心中给蔡徐坤勾画出若干个形象。这些各种各样的脸谱促使他加班加点迅速的看完了那一叠文档,在交回文稿之前,他咬着笔杆子想了好久,然后在蔡徐坤的名字后面整整齐齐的写:


“你翻译得真好,我拿你的稿子当教材学习呢。陈立农^-^”


写完这句话,他居然松了一口气,仿佛之前那几天的工作,其实只是为了尽快写出这句话一样。

陈立农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聊的时候烦躁的时候身后一堆大妈叽叽喳喳吵闹的时候,他就打开那个公司内部的交流软件,看着蔡徐坤的名字在电脑屏幕上闪烁,然后他就会觉得很安心。


他想象着在公司网络另一个终端的一台电脑前,那个名叫蔡徐坤的翻译是如何细细致致在稿件上勾画,抱着厚厚的字典翻阅,又是如何在稿件背后花里胡哨龙飞凤舞的写上名字,如何在收回自己的稿件的时候欣喜地发现陈立农的回复,然后在办公室的一角扑面而来的阳光下偷偷抿嘴微笑。


每次想到这里陈立农自己也忍不住对着电脑屏幕傻笑。他打听到翻译部的人中午在楼下食堂吃饭而他们编辑部却在单位附近的一家饭馆包餐,打听到秋末的公司出游编辑部在第一批而翻译部在第二批,打听到翻译部的办公室在走廊的那一头,每次他走在那个狭窄阴暗的走廊上,每扇办公室的门都紧紧关着,仿佛没有人一般安静,他看看走廊最尽头的那个办公室大门,总希望那扇门能够突然打开然后走出来一个带着漂亮的笑容的温和的家伙,可是他每次都会失望。他和这个蔡徐坤,他们的办公室只是隔了一个走廊,他们间的距离有时候只隔了几份稿件和一台电脑,但是他们的生活却仿佛永远没有交点一般,他们似乎很近又似乎远得看都看不见抓也抓不住。


蔡徐坤的下一份稿子很快送到他手中,这次写的东西长了很多,在蔡徐坤这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和那张笑脸前面,蔡徐坤写道:


“你是刚来单位的编辑对吧?大学刚毕业吗?真好,我比你大了两届,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老得跟个老头子一样,每天打开电脑对着一叠稿纸翻译翻译,翻译得都快要麻木掉,然后再麻木的回家,时不时感叹生活无聊没有激情,却不知道如何去改变。


我翻译的有什么好的啊,你去单位那个图书馆看看,各种各样你想都想不到的英语字典,科技的,机电的,汽车的,建筑的,我不过就是借足够的字典再把每个词查出来凑成一篇文章罢了,那些文章,我自己都看不明白。


告诉你哦,单位门口那个打卡机的时间比标准时间快了五分钟,你觉得自己没迟到,可是他们就要扣你的全勤奖,还有,千万别在上班时间上网聊天,*老总就跟幽灵似的满办公室晃,要是被他抓住了他会封掉你整个办公室的网络,你买过单位楼下的包子吗?他们家的豆腐包子特别好吃,你有兴趣去尝尝...蔡徐坤^_^.。”


陈立农把这段话反反复复的看,看得几乎可以背出里面的每一个字,但是他还是会在某些时刻突然扯出这份稿件的最后一页,细细琢磨一遍这些清清淡淡的文字,然后对着满屏幕不知所云的专业字眼情不自禁的把嘴角越裂越大。

那个晚上陈立农躺床上看了一场无聊的球赛,然后又晃荡着去了那家酒吧。
进门,陈立农的眼神很自然的被引到上次那个角落里的沙发,他拎着一瓶百威,犹豫了一下,走到那个松松垮垮的缩在沙发里的黑色身影旁边。


“August。”他说。


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个名字,尽管从他唇齿间说出来的时候有点拗口。August抬头看他,粲然一笑:


“LEO!”


陈立农很高兴August还记得他。于是他对August笑笑,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


这次酒吧的音乐成了更加涩口的爵士蓝调,一个沙哑高亢的女声在淡淡的背景音乐中喃喃自语。


“etta james,”August说,“你认识她么?”


“不认识。”陈立农老老实实摇摇头。


August一笑:“好多人都不认识她,她的歌太老了。”


“噢。”


陈立农想不出来应该给August说点什么,聊音乐?August听的这些诡异的歌陈立农从来都闻所未闻,聊足球?在一个爵士乐话题后接着说足球会不会显得自己很粗俗,聊工作?拉倒吧,哪有正常人会在酒吧对着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说自己的工作。


陈立农在酒杯上沿打量August,这次没有中分,头发柔顺的贴服在额头后颈,衣服松散的挂在身上,陈立农怎么也研究不出来这衣服的构造,大大的领口滑下来,露出半边肩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散漫的看着对面的墙纸,抿着嘴唇。


August感到了他的目光,转头冲他笑笑,突然指着吧台后面的高个子对陈立农说:


“你认识他吗?”


陈立农不明所以摇摇头,August得意地笑,说:“我认识他!他是这酒吧的老板,叫做卜凡。”


他冲陈立农眨眨眼睛,仿佛认识酒吧老板是世界上很了不起的事情,陈立农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几乎忍不住想笑。


August直起身子,对着吧台猛招手:“老板~换第五首~tough mary!”


卜凡也向他挥挥手,喇叭里突然响起了一首和刚才的风格全然不同的歌,节奏轻快热热闹闹,就像在电影里面七十年代的美国,歌女们撂着裙摆踢起大腿,在高高的舞台上接受着一群衣冠楚楚的浪荡子弟的欢呼。


August随着音乐在胸前左右晃着胳膊,扭着肩膀,眼睛眯着,脸颊的痣依然若隐若现,摇头晃脑,额发跟着一甩一甩的。


“跳舞吧。”他气喘吁吁的邀请陈立农,把陈立农吓了一跳。


开玩笑,在这个安安静静的酒吧跳舞?


August看他直往后缩,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眼睛,然后居然踩上了沙发前面的大理石台面。


酒吧里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卜凡在那头吹了几声戏谑的口哨,陈立农讶异的瞪大了眼睛。


August只是跟着节奏随意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他高举着双手扭动自己纤细的腰身,闭着眼睛,仰着头,笑容在昏暗中闪闪发光。


一曲结束,August跳下桌子,乐呵呵的跟卜凡招了招手,重新缩回沙发,一个十分哀怨的调子回荡在酒吧里。


“这首歌叫做at last,”August点起一根烟,怔怔的看了一眼陈立农,“你知道么,这首歌是讲甜蜜的爱情的。”


两个人都没说话,女歌者的声音婉转凄厉的几乎要哭出来。


“但是她为什么要用这么哀伤的嗓子来唱甜蜜的爱情呢?...”


“LEO,爱情真的这么痛苦吗?”


陈立农摇摇头:“我有过几个女朋友的,但是...”


“我也有过不少女朋友,但是我也体会不到。”August歪着脑袋抿着嘴,眼神落在陈立农身上,又茫茫然落到陈立农的身后,“如果爱情真的这么痛苦,人们何必还自己折磨自己呢?”


他们的对话总以这么突兀的方式结束,他们没有再交谈,etta james悲悲怆怆的声音在酒吧响了一晚上。

陈立农拿到的蔡徐坤的第一份稿件足足有三章,到后来变成一章,到现在陈立农捏着蔡徐坤的薄薄几页只有区区几节内容的翻译稿,忍不住地笑。


他们总是这样在稿件上交谈,在漫长的等待过后看到一些简短的只言片语。陈立农一方面想像那些大婶一样干脆把图片往稿子里一插了事节约时间赶快和蔡徐坤说话,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草草对待蔡徐坤的翻译是对蔡徐坤的不尊重,他偏执的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的看,又急躁的恨不得立刻做完把稿件递还回去,他加班加点的编辑着那些文稿,每每主任看到他都会夸他小伙子真用功,但是他又会时不时担心如果他和蔡徐坤速度太快把那本书翻译完了该怎么办。他捏着蔡徐坤每次递送给他的越来越薄内容越来越少的翻译稿,有些时候蔡徐坤在校对完之后甚至还会次把文稿还给他进行再编辑,他就觉得蔡徐坤肯定和他怀揣着同样的心思。


电脑里面那个系统明明是可以用于聊天的,可是他固执的不肯去点开蔡徐坤的名字,他每天就这么看着蔡徐坤的名字在上面闪烁,然后愈发努力的去阅读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会把以前蔡徐坤的文字拿出来看。那些留言越写越长,几乎变成了毫无主题窃窃私语漫无目的的日记。


“昨天拿到工资了,上个月居然比以前多翻了好几万字,嘿嘿,我发财了。去超市买了一块牛肉炖着吃作为犒劳,可是实在不怎么好吃,哎,看来我确实不适合做菜,做菜也是靠天赋的,下个月领工资我还是去外面吃顿好的吧,陈立农,你会做饭么?”


“妈妈给我打电话,说那个从小和我一起玩的她同事的儿子要结婚了,家里人正在发愁凑钱买房。我却还在这里每天厮混着,每个月把好几万字才能赚回来的辛苦钱奉献给房东。我们办公室的人老在谈论贷款买房的事儿,我觉得我也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可是,我总是觉得,这个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什么才是我想要的呢?”


“天气真好啊,昨天我去**古镇玩儿了,我一个人去的,在城南客运站坐的车。周末,人真是多,父母带着小孩买小吃,两个老人在河边的长凳上坐着打牌,情侣手牵手在任何可以拍照的地方拍照。我一个人,既没有买小吃也没有打牌也没有拍照,我就在街上游荡,然后在热热闹闹的人群里面挤,坐在小凳上和卖土货的大爷聊天。阳光很灿烂,我似乎被晒黑了。我觉得我很开心,但是我觉得如果有人和我一起去那里逛我会更开心,或者这样过一天我会很开心,但是如果让我天天都踩着那些青石板路听着路边小贩的吆喝我依然会觉得无聊。”


“我第一年进这个单位的时候对别人说我不知道自己一年后在哪里,我现在在这里呆了两年了我依然觉得不知道自己一年后会在哪里。我每天如同没有重力一般漂浮着漂浮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才能压着牵绊着我,让我踏踏实实的开始生活。”


“蔡徐坤^_^.。”

陈立农抬眼去看窗外的树梢,在阔旷的蓝天的抖动着枝丫,它生长的太高,那么努力地去触碰蓝天,可是蓝天似乎永远遥不可及,而它离自己的根茎又太远,远得只能在蓝天中哆嗦,无可触碰无可依靠。


他看一会儿那瑟瑟抖动的树梢,被扑面而来的阳光刺痛双眼过后就低头去看电脑屏幕上闪烁着的蔡徐坤的名字,这个名字隐藏在张三李四一片汪洋大海中,安安静静毫无张扬,他尽量去揣测着蔡徐坤的心思,臆想他的生活,然后晃晃手中的笔,在文稿后面细细致致的写些很莫名的闲言碎语。


“昨天我去商店大采购,做了一桌子的菜,我会做菜,而且做得很好,恩,起码我妈妈说我做菜做的很好,我做了一桌子菜,然后自己一个人吃,吃了一晚上,吃得怎么都吃不下了,可是还剩了好多菜,我想去找和我合租房间的那两个人一起吃,可是我等到十点钟他们还是没有回家,于是我就把那些菜全部塞进冰箱。今天回家,我又把它们都拿出来,摆一桌子,然后再一个人吃,吃到怎么也吃不下为止。”


“我昨天去买你说的那种豆腐包子,可是老板说五分钟之前被一个人全买走了,我想这个人会不会是你呢?然后又想自己就站在你五分钟前站过的地方,和你五分钟前交谈过的包子店老板说话,觉得十分奇妙,到底哪里奇妙?我也不知道。”


“我刚才站在厕所外面的镜子面前洗手,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然后我就觉得,你肯定也站在这里洗手,然后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然后我就觉得镜子里面出现的不是我,而是你。但是你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我经常猜测你长成什么样子,就凭借你的名字和你的那些话来猜测,你个子高吗?你的笑容肯定很漂亮,或者你戴着一幅眼睛,你的头发柔顺而蓬乱,你是不是总是穿体恤和牛仔裤?我看着镜子,我觉得自己看见了你,可是我却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我只是觉得自己看见了你在对我微笑。”


“我在网上和以前的老朋友们聊天,我说好无聊啊,他们说你去找个女朋友就不无聊了。是这样吗?我有过女朋友,可是我不知道一个女朋友是不是就真正可以让我不无聊,也许我就有一个人时不时打打电话,随时都在发短信,下班就要去逛街,然后也有人吃我做的一大桌子菜,呃,晚上也不用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呆到睡着。但是这样我就真的不无聊了?”


“陈立农^-^”

陈立农渐渐知道了一些关于蔡徐坤的事情,比如蔡徐坤绝对不会迟到,每天陈立农在八点半那个关口冲进单位打卡,打开电脑,发现蔡徐坤的名字绝对已经在那个系统里面亮着。他也不会加班,每天到五点钟,蔡徐坤的名字就非常准时的从那个系统中消失。


于是陈立农在每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就会到单位门口一个隐蔽的角落站着抽一个烟,看着整个单位的人从大门里呼朋唤友鱼贯而出。有些人表情麻木,有些人表情轻松,有些人长吁短叹,有些人欢天喜地,陈立农就在这些或麻木或轻松或长吁短叹或欢天喜地的面孔中细细的看过去,把蔡徐坤这三个字和那些温文的语句做成一个模板,去匹配走过他面前的每一个人。


他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他有些时候觉得蔡徐坤是那个长着一双眯缝眼的骑自行车的小伙子,有些时候又会琢磨是不是那个总是昂着头穿着衬衫的年轻人,有一天蔡徐坤写自己剪了头发,于是陈立农几乎要忍不住去拦住一个留着寸头的人,有一次蔡徐坤写自己新买了一件白色的体恤,于是陈立农沮丧的发现为什么几乎人人都爱穿着白色或者灰白色的体恤。


很快,陈立农注意到了一个有着漂亮笑容的家伙。


瘦瘦的,个子高,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闪着水光,深不见底,几乎要把人给吸进去。


但是最关键的是他的笑容,永远都那么的灿烂而单纯,让人忍不住想抱紧他,为了他隔开整个世界,好让他永远保持这么灿烂而单纯的笑。


也是每天五点钟就准时出现在单位门口,骑着辆小小的自行车呼啸而过,笑容在人群中张扬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陈立农每天抽着根烟,透过袅袅的烟雾看着这个小人儿,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笑容刺瞎双眼。


“你爱笑吗?”陈立农问蔡徐坤。


“我常常是笑着的。”蔡徐坤回答。


于是当陈立农有一次突然看到有着漂亮夺目笑容的家伙从走廊最那头翻译部办公室走出来,他的心脏忽然因为一种说不出来的理由揪紧到不能跳动。
他在和这个人擦肩而过的情不自禁的对他微笑,那个人也不明所以的对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蔡徐坤。”他在心里小小声的叫了一声。

“我今天在单位认识了一个人。”陈立农对August说,August随便恩哼了一声表示回答。


“他笑起来很漂亮。”陈立农说。


August突然转头一本正经的看着陈立农,看得陈立农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然后很突然的,August对着陈立农笑了起来。


陈立农顿时岔了神。


眼角很媚,本来空洞的眼神在那么一瞬间闪烁发光,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脸颊的痣若隐若现。


黑暗的空气中仿佛有阳光淌过,流过台阶流过大理石台面,在烟灰缸酒杯处轻轻蔓延开来,在经过每一处褶皱的时候都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呃,你也很漂亮...”陈立农有点小结巴,“不一样的漂亮。”


August乐呵呵的朝他挤了挤眼睛,然后突然换了表情,依然挂着笑,可是眼神重新空洞起来,他缩回沙发深处。那些阳光啊丁冬作响的声音啊顿时消失在黑暗中。


陈立农也重新沉默起来,端着杯子在嘴边也不喝,低眼去看杯中金黄色液体在淡淡灯光下流光溢彩。


他们依然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些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不说话会觉得尴尬而无所适从,非得说点什么才能缓和气氛,可是陈立农觉得和August这样沉默着坐一晚上也不会尴尬。


他本是个聒噪的人,以前去酒吧喝酒也会和朋友大着嗓门肆无忌惮的调笑。他现在白天在单位没人说话,回家对着一室的漆黑没人说话,晚上在酒吧,却很贪恋着和August坐在一起的这个沉默。


很舒服的沉默,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去想,在真正的空洞中的一片沉默。很放纵的沉默,整个人沉甸甸的陷进黑暗中,世界中仿佛只剩那一杯酒,那一根烟,和在沙发另一头蜷缩着的那个人。


August并不喝酒,他杯子里只是一杯白水,他总是小口小口的抽烟,或者干脆就只是把一根烟夹在手里转来转去的玩,让烟自己燃尽。


也不说话,总是目光空洞而散漫的四处游移。有些时候卜凡会过来和他们喝两杯,乱七八糟闲扯,这个时候陈立农和August会配合的谈笑。然后卜凡离开,顿时又无话可说。


很偶尔的August还会带朋友来,August介绍说他叫周锐。


“我叫周锐~!”那个朋友第一次见到陈立农就这么自我介绍,头高傲的扬起,眼梢处的风情灿烂的满屋生辉。


那又是一个很漂亮的家伙,笑起来肆无忌惮,留着很怪的发型,衣着张扬。
“人家可是老板,”August说。


“什么老板啊,开了家小服装店而已。不过我的进货渠道可和人家不一样,”周锐得意地抖抖自己身上一件花褂子,“你在街上看不见有第二个人穿!怎么样,什么时候来我们店看看。”


确实不会有第二个人穿,陈立农悄然咂了咂舌,他答应着周锐的邀约,却不问周锐的店究竟在哪里。


周锐也不说。就像在酒吧里互相认识的任何人一样,他们瞎聊闲扯,但是除了名字,他们互相什么都不知道。


工作父母或者家庭,这些东西陈立农都无法和August联系在一起。只有香烟黑暗和沉默和诡异的音乐,还有那叮当作响的笑容,是他对August了解的全部。

有周锐在的时候,August是不一样的。


究竟哪里不一样,陈立农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笑容,也许是眼神,总之在周锐身边的August,和那个把自己独自一人丢在黑暗中的August是不一样的。


August总是笑着的,即使眼神空泛目光呆滞,他的唇边也固定不变的挂着一缕微笑。但是August的笑总是掺杂着很多别的与笑容和欢乐截然无关的东西。那个笑容显得那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冲淡到永远消失不见。


但是有周锐在的时候,August的笑容会如同注入了新鲜的阳光一般,安心宁静,那个轻巧的弧度仿佛有了继续维持下去的动力。


周锐和August并不经常说话,很多时候他们三个就这么沉默坐着,沙发的这一段陈立农一口一口的喝酒,沙发的那一头周锐和August两个人挨着,周锐会像猫一样用各种姿势靠在August身上,尽管表面看起来是August在给周锐依靠,但是事实上周锐的表情嚣张而跋扈,August确是一脸的安静乖巧。


有些时候周锐会小小声给August说话。


August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微笑着听,不插话也不搭腔,然后在周锐说完过后悠悠的叫一声“周锐啊~”。周锐也许是知道他会说什么,但是他总是霸道的不许August说,他就在那声悠悠长长的“周锐啊~”之后直起身子去揉August的头发或者戳August的痣,然后说:“不许想,什么都不许想,也不要说,现在高兴不就好了,想那么多干什么,累人。”


陈立农在旁边很懵懂的听,一知半解也不想去了解什么。然后周锐重新靠到August身上不说话,三个人又开始沉默,在令人晕眩的背景音乐中轻轻摇摆。

“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天蔡徐坤写道,“他也许很漂亮,是的,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夸他漂亮,即使他们不说,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也可以看出来,每次甫一照面,他们都会他的美给吓一跳。他总是穿着很中性的衣服,画淡淡的眼妆,头发卷卷。这种装扮总是吸引人眼球的,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这个装扮,有人说性感,有人嫌太娘娘腔。有些时候他也会觉得这样太过于女性化,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中性这么性感,然后扯过一片眼球,自己却在酒吧的沙发上蜷缩起来,仿佛那些目光啊那些垂涎的关注与自己全无关系。他一方面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漂亮,竭力的让自己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踏实才能感受到自己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另一方面他又总是习惯把自己隐藏起来,从他的名字到他的工作,都是那么的普通不起眼,他把自己藏在人群中,低眉顺眼的看着那个光鲜的喧闹的世界,然后在晚上的黑暗里,在随便酒吧或者什么昏暗的地方燃烧出自己最美丽的那一面。我有时会喜欢白天那个普普通通的他,有时又更喜欢晚上那个如同凤凰涅磐一般的他,也许白天那个他才是真正的他,也许晚上那个他是他在百无聊赖漂漂浮浮的生活中所竭力追求的一个梦想。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心态呢?我们到底应该以哪一种自己来生活呢?”


“我认识一个人和你的朋友好像,”陈立农回答,“不过我只认识晚上的他,他白天是什么样子呢?也许像你那个朋友一样,他白天会伪装的那么那么平凡,让人都注意不到他,但是真正看到他在黑暗的酒吧绽放笑容的那一刹那,你根本不可能把平凡普通这些字眼和他联系起来,你会觉得他永远就属于那片在黑暗中的角落里燃烧着的光芒,永远那么张扬的美丽。


是啊,面前的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谁说得清呢?你肯定想不到我和我朋友在一起会怎么粗俗的大声喧哗调笑谩骂,我的朋友也想不到我在办公室里和一个没见过面的人用纸笔写那么长的句子交谈。也许那个粗俗大声喧哗调笑谩骂的人是真正的我,也许那个用纸笔写那么长的句子愿意这么安安静静交谈的人是真正的我,也许我用喧哗来伪装用纸笔在追求一个内心的梦想。有什么人才能帮助我搞清楚我应该用哪一个我来生活呢?”

“陈立农,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有一天蔡徐坤在大肆抱怨单位楼下的豆腐包子质量每况愈下且再次涨价之后,突然这样写到,“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认认真真看我的生活看我的这些絮絮叨叨,连我妈也不会。我也从来不会这么热烈向一个人汇报我的生活向一个人这样无穷无尽的唠唠叨叨。我每天都那么急切的等着你返还给我的文稿,然后看你的生活,揣测你是怎样一个人,揣测你是什么样子,揣测你笑起来应该是多么的可爱揣测你的嗓音会多么的温和。陈立农,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蔡徐坤^_^.。”


陈立农是在午休的时候看到这段话的。电脑空调日光灯楼下的摩托车发动机和背后的大婶们所发出的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嘈杂突然极力的减小淡化消失,陈立农捏着那张纸,捏得手心有点汗湿。他看不清那些字,从窗帘缝隙中透过那道阳光照过来,那些墨水淡淡的清秀字体仿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些笔划几乎要在纸上扭动起来,在那道阳光闪烁的光线和飞扬的细小灰尘中起舞。陈立农眯眼去看窗帘缝隙中的树梢,单薄的直刺入蓝天的树梢在阳光中轻轻的抖动中,那阳光是如此的明媚而光鲜,以至于那树梢仿佛溶化一般,顺着树木的枝丫留下金色的蜜糖般的溪流,一直蔓延进他的心中,把他的心裹成一个蜜糖,灼热的不知道该如何跳动。那些树梢,那些房檐,仿佛都挂着一串串银色的小铃铛,阳光流淌过,小铃铛发出清脆的悦耳的叮当响声,整个世界都在响起叮当作响的音符,一直响到他的心中,他心中的那棵大树,那些大树上挂着的铃铛,也一并响了起来,让他颤栗的颤抖,几乎要飞进阳光般的飘然。


“我常常想要是你那份翻译如果没有交到我手上会怎么样。我也常常想或许我会没有注意到你的留言,然后那封翻译又原封不动的交回到你的手上,你也许会习惯性的翻开最后一页,然后第一百遍一千遍的失望,然后很平静的把文稿收拾好,从此不再写上任何东西。我们就会错开。我不知道蔡徐坤你也不认识陈立农。我也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写那么多字,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这么热衷于在纸上与另外一个人交谈,永远也不会想到一个人的文字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如此多的憧憬和温暖。我喜欢你吗?我想是喜欢的,要不然我不会每天如此急切的等待着工作,如此急切的完成着工作。我有些时候甚至会觉得,我来这个单位的意义,我每天编辑编辑没完没了编辑的意义,不在于挣钱,而在于自己在稿纸上写下的那些话,在于每天中午在阳光下阅读你的那些句子。我了解你吗?也许很了解,也许一点也不了解。但是我喜欢你,这多么的奇妙。”


“陈立农^-^”


他仔仔细细的画好那个笑脸,把文件一股脑塞进信封,交给负责递送材料的小姑娘。他看着那个小姑娘跑出门去,雀跃的在那飘扬的红色裙摆中眯起了眼睛。

因为在出门时手忙脚乱打翻了隔壁桌大婶的一杯水,陈立农慌慌张张的收拾好过后,离他平时下班时间固定一根烟的时间已经迟了些。


他照例站在墙角深处,一根烟在手里焦灼的转圈,单位门口人来人往,可是所有人的面孔身影都被他的眼睛自动调节到最极致的模糊不清,就如同以往每天一样,他只能看清楚那张被他心里认定属于蔡徐坤的单纯笑脸。


然后那张单纯的笑脸出现在门口,他和陈立农之间的人流变成了树林或者深渊,陈立农觉得自己在世界的这一头,那张笑脸在世界的那一头,而那些音符,自今天中午就在他心中回响着的音符从他的五脏六腑中流淌出来,越过那些树林或者深渊,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镶着银边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弧度,最后和那个笑容融化在一起,闪闪发光。


陈立农看到那个笑脸的主人没有像平时一样径直走向自己的自行车。他在门口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嘴角的弧度突然扩大扩大扩大到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那灿烂的笑容,他也许发出了一声小声的惊呼,然后他冲下了台阶。


他挂着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冲下了台阶,冲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陈立农正在试图点着的他手中的香烟,就在这么一瞬间,他的大拇指抑或是打火机的按钮出了问题,他啪啪啪的按了几次都按不出火苗。烟在口中含了太久以至于过滤嘴被濡湿到变形,那些本来流淌着的雀跃清脆的音符突然嘎然而止,世界中只有打火机发出的啪啪啪的单调的回声。


他也许看到那个笑容的主人是如何和另外一个人欢笑着扭打闹,也许看到了那个笑容的主人是如何撒娇的捶那个人的肩膀,也许看到了那个笑容的主人是如何坐上那个人的车扬长而去把他的自行车把单位把包子摊把陈立农爽快地丢在脑后。也许陈立农什么都没看到,也许这些都是他凭空的想象。他只知道自己很麻木的坐回了办公室的狭窄转椅上,跟朋友放肆的聊了一会儿天,去看了一会儿色情网站。


然后他终于还是扯出了蔡徐坤的今天中午给他的文稿,“我觉得我喜欢你”这几个字突然变得死气沉沉,他把这张纸揉皱,又抚平,揉皱,又抚平,那些笔划在揉皱的纸上呈现出残缺不全的畸形的角度。


然后门卫大姐进来,唤他道:“快走了要锁门了啊。”


他胡乱把那张纸塞进抽屉,从喉咙中对着大姐挤出一声笑。

“我昨天看到你和你的男朋友了。”陈立农第二天花了一上午发呆,然后在文稿上写到。他是想确认什么,或者还希望紧紧抓着最后一丝飘飘摇摇的幻想。他想多说点什么或者多问点什么,可是那支笔却怎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于是那份稿件被送出去的时候,末尾就那么突兀的写着一句话“我昨天看到你的男朋友了”。


天气有点阴,陈立农来这个单位不觉已有两个多月,夏天眼见一天天过去,一场一场的暴雨浇下来,之前那种令人晕头转向茫茫然的暴雨一丝一丝散去。


陈立农咬着笔杆忘着外面暗沉的黄色天空和大雨砸在玻璃上泛起的水花,不想去碰面前一堆又一堆需要编辑的需要校对的需要重新审核的稿件。


然后蔡徐坤的下一份稿件被递送过来。陈立农在掀开最后一页的那个当头,突然觉得外面的暴雨淋漓的声音变得轰鸣起来。


“你看到我了?!你认识我了?!哦,你怎么认识我的?你认识了我而我去不认识你,你看到了我而我却不知道你在看我,这不公平!


...你也看到我的朋友了?嘿嘿,他昨天突然神经错乱来接我下班然后带我出去玩。他漂亮吧!我总是看不顺眼他的漂亮。不过他可不是什么男朋友~他总是欺负我的...我才不要他当我男朋友呢!


不过如果是陈立农你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虽然我不知道你漂不漂亮...要不我们见面吧!


蔡徐坤^_^.。”


漂亮?陈立农开始回想昨天看到的将蔡徐坤纳进怀里的那个人,漂亮吗?那么瘦的一个人,个子瘦高瘦高,也许挺帅的,但是一笑眼睛都没了,傻不拉叽的,从何谈起漂亮?


神经错乱,带你出去玩,还总欺负你?这语气甜蜜的陈立农几乎想笑。蔡徐坤居然说要考虑他当男朋友,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甜蜜的谈论另外一个人扑进另外一个人的怀里?他们俩真的只是朋友?朋友拥抱倒也是很正常的,但是蔡徐坤所绽放出来的那个世界上最甜蜜幸福灿烂的微笑也只是绽放给一个普通的朋友?


陈立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蔡徐坤说要见面,要是在之前他应该会立刻就冲进蔡徐坤在走廊那头的办公室,然后跟那张单纯总是散发的幸福味道的笑脸说:“你好我是陈立农。”可是他现在茫然起来,电脑上正闪烁着的文档被他按着鼠标,从第一页拖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拖回第一页,一行行黑色的不知所云的字体在电脑上刷刷闪过,令人头晕目眩。


窗外的轰鸣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淅淅沥沥最后只从屋檐噼啪噼啪滴着水花,他听到办公室大婶们拖椅子关电脑大声说笑的声音,才惊觉下班时间已经到了。


他很惯性的抽出一根烟,墙角低洼的水坑晃荡着泥泞的黄水,有水滴从上头砸下来,滴落到水坑中,溅起肮脏的水花。


陈立农没有功夫操心自己的裤脚会不会被溅湿,他大口大口吸着烟,耐心的等待,等到蔡徐坤的笑容出现。


很快,他看到那张笑脸的主人向他的方向走过来,他不由自主地对着这张笑脸笑,尽管这张笑脸眼神的焦距并不在他身上,这使得他几乎有冲动要冲着那张笑脸喊出“蔡徐坤”这烂熟于心在唇齿间吞吐了千万次却从来没有说出口的名字。


然后他突然看到就在离自己三米远的地方,在贴着墙角的位置,一双胳膊将那张笑脸拥入了怀里,然后及其迅速的,两人靠着雨伞和角落的遮掩迅速的接了吻。


只是嘴唇贴着嘴唇,可是那两张笑脸上无法掩饰的甜蜜和幸福让陈立农几乎慌了神,他的手一抖,那根香烟被嘴唇一碰,掉落下来。陈立农手忙脚乱从衣服上抖落了烟灰,不敢再抬头,看着那根烟在黄色的水坑慢慢地由雪白变成濡湿。


他回到办公室,窗户没有关好,一阵风吹过来,几页稿纸哗哗作响的吹了一地。陈立农蹲下身子去捡,蔡徐坤清秀的字迹出现在他眼前,“喜欢你”“想到你”“见面吧”的字眼在纸上横冲直撞。


他蹲在地上,不敢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门卫大姐拿着把扫帚进来,奇怪的看着他:“小伙子,这些纸还要吗?不要我就扫走了。”


陈立农赶紧站起身,那些散落的纸张被他抱在胸前,他迷迷糊糊对大姐说了声谢谢再见,冲出了办公室。

“昨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一个招牌:陈立农五金店。 我一下子开始笑,然后盯着那个招牌不扭头,结果差点撞到一个骑电动车的大妈。


我给她说了几百万遍对不起,她对我唠唠叨叨骂骂咧咧了十分钟,我低着头假装沉痛忏悔,却只是不敢让自己上扬的嘴角被她看到。那个招牌就在我右后方,闪着金光,仿佛你在我背后看着我如此之窘的样子,然后盯着我的后背发笑。


我总是很雀跃,我觉得我在坐着站着转身抬头回眸大笑的时候,我的任何一举一动,我的周围都发着光,我的头顶上的空气总是滋滋冒着一团团粉红色嫩黄色艳红色鲜绿色天蓝色五颜六色的泡泡。我在翻译的时候会想到你会如何翻着字典去一字一字琢磨校对编辑我的文稿,我在午休的灿烂阳光下会想到你会如何趴在狭窄的办公桌上呼呼大睡或者发呆,我在啃着楼下的豆腐包子的时候都会想到你会怎么咒骂这个质量越来越次价格越来越贵的玩意儿。
我喜欢这个感觉,我的生活,与你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尽管是那么不真实不确切的幸福,但是我依然忍不住地喜欢。


陈立农,你会在什么时候想起我?


蔡徐坤^_^.。”

“陈立农你昨天怎么没有回复我?是工作太忙了吗?看来我应该放慢我的翻译速度了:)。


昨天我的朋友说我最近很奇怪,总是乐得跟个傻子似的,于是我忍不住跟他说了你,他骂我果然是个傻子,居然就因为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家伙智商急转而下成了负数。可是我控制不了的对着他傻笑,然后告诉他我跟你说的话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你听我说的话他也绝对没有耐心去听。于是他除了翻个白眼叹口气啥也说不出来了。


你没回复我,有点不习惯呢,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写什么好了。今天中午吃了炒饭,辣椒放多了,我在回单位的阳光下出了一脑袋的汗。


你中午吃了什么?


蔡徐坤^_^.。”

“陈立农你怎么了?生病了?心情不好?


我看到那些空空荡荡的文档,会告诉自己你是不是没有上班,然后我就去查那个系统,看到你的名字好端端的在上面闪。然后我会骂自己笨蛋,你都把文稿校对编辑好还给我了你怎么没上班。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了?
蔡徐坤^_^.。”

“陈立农,为什么我一说要见面你就渺无音信了?难道你已经丑到了见不得人的地步?不是吧,虽然我再翻译院也没特别注意认识什么人,可是印象中翻译院没有太丑的人啊~~
蔡徐坤-_-.。”

“陈立农!!!
蔡徐坤- -.。”

“陈立农???
蔡徐坤- -^.。”

“陈立农...
蔡徐坤”

“陈立农,我要和你见面,我今天下班在办公室等你,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吧,在进门右边走廊最尽头北边哪个房间。我给主任说我要加班,于是他给了我单位的大门钥匙,我会一直等下去,你也可以一直考虑下去。我想你会来的吧,你说过你喜欢我。
蔡徐坤^_^.。”

在周末陈立农看到这段话过后,他似乎从一个星期的浑浑噩噩中回过了点神。他再也没有和蔡徐坤说过话,每次蔡徐坤的文稿送到他手上,他也会惯性的去看看蔡徐坤的留言,他匆匆扫过一遍,然后在一片不知是喜是悲五味杂陈的心情中合上最后一页文稿再也不去读它。他也许也不是不想回复,他是多么多么想和蔡徐坤说话,可是他接着就会想到那个拥抱那个接吻那些甜言蜜语和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立农从来不想用最坏的心思去揣怀蔡徐坤,比如他为什么自己有情人还三番五次的跟自己暧暧昧昧。如果用陈立农的朋友的话来讲,那就是:他想把你当猴耍啊?!但是陈立农觉得不是这样的,他不相信两个多月这么美好的交谈都只是在耍猴儿。那如果蔡徐坤是真心对待自己,那那个对着另外一个人发出的世界上最美丽最灿烂最快乐的笑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陈立农在办公室坐到了七点钟,单位系统里面只剩下他和蔡徐坤两个人的名字,两个人的名字第一次并在了一起,闪着光,陈立农抬眼看着这两个并在一起的名字,几乎无法思考。


天已经黑了,窗帘早就被陈立农拉开,从单位大楼望出去的正前方那一排破旧的低矮平房开始亮着昏黄不明的灯光,右侧方的大街上,灯红酒绿,一辆辆豪华汽车扬长开过,路灯亮得煞眼。


陈立农把最后收到的那份文稿抽出来,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又去掀开最后那一页,他再看了一遍,蔡徐坤的语调很平直,看不出来是怎样的心情,结尾甚至还是那个大大的笑脸。陈立农不知道该如何猜测蔡徐坤的心思。他把这段话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去看系统中紧紧排在一起闪着光的两个名字。他很饿,还很累,他拿烟出来走出办公室,在黑乎乎的走廊中看到了走廊尽头北面那间办公室紧闭的门和从门底透出的光,在那么一瞬间他感动起来,他打算在抽完烟过后干脆就去那间办公室找蔡徐坤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对门的饭馆吃一顿。但是当他站在那个角落里抽烟的时候,那个拥抱的身影那个接吻的身影又那么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他仿佛听到一个温和的嗓音跟他说“陈立农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我们见面吧”,那个甜蜜而单纯的蔡徐坤的笑脸重重叠叠在他脑海中出现,最后,很突然的,一个清亮的声音蹿进了他的记忆:


“如果爱情真的这么痛苦,人们何必还自己折磨自己呢?”


陈立农茫然的愣怔了片刻,捏一捏手,连电脑都懒得回去关,匆匆走出了单位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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